既想逃,又必須麵對的林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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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梁平蹲在薑八能家的門檻上,看著老人慢悠悠地抽著旱煙,煙霧在昏黃的油燈下繞出圈圈。
    薑八能磕了磕煙鍋,渾濁的眼睛看向他,沒帶多少情緒:“我知道你為啥回來。陷進感情漩渦裏了,是吧?”
    梁平沒說話,算是默認。
    老人往灶膛裏添了把柴,火光映得他側臉忽明忽暗:“你研究《連山》,知道真義是啥不?”
    梁平愣了下,《連山》是上古奇書,他隻在殘卷裏見過零星記載,忙搖頭:“晚輩愚鈍,隻知是講天地萬物相連相承,卻參不透真義。”
    “傻小子。”薑八能笑了,露出沒剩幾顆牙的嘴,“連者,牽也;山者,穩也。真義不是選哪邊,是讓兩邊都立得住。你不能選,也不可以選任何一方。”
    梁平猛地抬頭:“可感情裏哪有不選的道理?”
    “誰說感情就得二選一?”老人敲了敲他的腦袋,“你忘了自己的本分?你那套把風水融進建築的本事,是用來守護人的——守護他們的日子,守護他們的安穩。現在這點坎,就想不明白?”
    他往炕沿上坐了坐:“你得學會守護,也得記著使命。守護心裏那點真感情,也別丟了能幫人的本事。至於怎麽守,就得用你從書裏學的聯想智慧,想想你這輩子最根本的東西是啥——是守著一個人過安穩日子,還是用本事讓更多人過好日子?這倆不衝突,就看你會不會牽線。”
    梁平皺著眉,還是沒懂。
    薑八能歎了口氣:“沒人能幫你解決,路得自己走。給你講個故事吧。”
    “早年間,村裏有個木匠,手藝好得很,能把碎木頭拚成花。有倆姑娘喜歡他,一個家裏有祖傳的木料,能讓他放開手做活;一個會畫畫,能給他描出最巧的圖樣。”
    “木匠愁啊,覺得選了這個就虧了那個。後來他沒選,把木料和圖樣湊在一起,做了個能開能合的屏風,一麵雕著山水,一麵畫著花鳥,成了方圓百裏的稀罕物。倆姑娘也沒鬧,一個幫他找木料,一個幫他描花樣,最後木匠娶了誰?誰也沒娶,可仨人一起做的屏風,護了半個村子的擋風牆。”
    梁平怔住了,盯著灶膛裏跳動的火苗,腦子裏像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。
    薑八能站起身,往他手裏塞了塊烤紅薯:“故事聽完了,悟不悟得透,看你自己。記住,能讓兩邊都不摔著的,才是真本事。”
    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,照在梁平手裏冒熱氣的紅薯上。他突然想起曉冉給他找的古籍,想起林薇帶他見的那些設計師,想起自己畫圖紙時,總在不經意間把曉冉喜歡的草木紋路,和林薇提過的通風結構融在一起……
    原來有些東西,早就在他心裏連在了一起。
    “謝八爺指點。”梁平站起身,眼裏的迷茫散了些。
    薑八能擺擺手:“別謝我,謝你自己心裏那點沒被攪亂的清明。去吧,該回去了,倆姑娘還在那兒等著呢——不是等你選,是等你牽線呢。”
    梁平揣著熱乎乎的紅薯走出老屋,夜風吹過麥田,帶著青草的氣。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,不是選誰,是讓所有人都能在自己的位置上,好好站著。
    薑八能又裝上一鍋煙,點著了猛吸一口,煙圈慢悠悠地飄到梁平麵前:“你知道古代為啥有三妻四妾不?”
    梁平沒接話,等著他往下說。
    “多數是男人花心,貪那點新鮮,可你去看看史書,這種人多半壽命短,福報薄——占了不該占的緣分,總得還回去。”老人頓了頓,眼神沉了沉,“但也有少數,是不得已而為之。比如家裏有祖傳的手藝,得靠兩個女人分別掌家傳藝;比如一方有難,娶她是為了護她周全。這種‘不得已’,藏著的是責任,不是貪心。”
    他看向梁平,語氣重了些:“可你這命格,偏偏卡在中間。善良是真善良,心軟也是真心軟,我估摸著,你自己都算出點苗頭了吧?”
    梁平的手指猛地收緊,他確實在那些古籍的命理殘篇裏看到過隻言片語——“雙女伴星,選則損一,守則兩全”。當時隻當是胡說,現在想來,竟像在說自己。
    “你要是選了一方,”薑八能的聲音輕得像風,“另一方的未來會怎樣?一輩子黯淡無光,心裏那個窟窿填不滿。你以為真愛是什麽?是得到了就圓滿?錯了,真愛是哪怕沒在一起,想起對方時,心裏是亮的,不是空的。”
    他敲了敲炕桌:“現在講究一夫一妻,是規矩,得守。可‘一生一世一雙人’,有時候更像想象裏的月亮,看著圓,真要夠,未必抓得住。老祖宗的書裏早給了答案——‘夫妻本是同林鳥’,可沒說隻能有一隻鳥。關鍵看這林子是誰的,要護著誰。”
    梁平低著頭,心髒砰砰直跳。老人的話像一把鑰匙,捅開了他心裏最不敢想的那扇門——他一直以為“選”是唯一的路,卻沒想過“守”或許有另一種方式。
    “八爺,您是說……”
    “我啥也沒說。”薑八能打斷他,重新躺回炕上,“路是你自己的,規矩要守,心也不能騙。天亮了就走吧,再晚,林子該散了。”
    油燈漸漸暗下去,梁平坐在門檻上,看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。他想起曉冉安靜的笑,想起林薇眼裏的光,突然明白——所謂“黯淡無光”,不是沒在一起,是被辜負、被放棄時的絕望。他要做的,或許不是選誰,是讓她們倆,哪怕不在同一個屋簷下,想起他時,都能挺直腰杆,繼續往前走。
    這很難,難到像在走鋼絲。可誰讓他偏偏被這兩個人撞上了呢?
    雞叫了第一聲,梁平站起身,拍了拍褲子上的土。該回去了,回那個他既想逃、又必須麵對的“林子”裏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