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夜的感知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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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深得像浸了墨的宣紙,三室一廳的房子裏靜悄悄的,隻有客廳老式掛鍾的滴答聲,敲在月光鋪就的地板上。
梁平還沒睡。他房間的燈亮著,桌上攤著白天沒畫完的回廊細節圖,鉛筆尖懸在紙麵,卻遲遲沒落下。白天燒烤攤的煙火氣好像還沾在袖口上,林薇搶他烤翅時笑出的梨渦,曉冉替他擦嘴角油漬時指尖的溫度,都比台燈的光更燙人。
門把手輕輕轉了半圈,沒帶起一點聲響。梁平抬頭,看見林薇和曉冉站在門口,都換了寬鬆的棉睡衣——林薇穿杏色的,袖口繡著細巧的梔子花紋;曉冉是淺灰的,領口別著顆小小的珍珠扣,是去年項目獲獎時梁平送的紀念品。
“還在畫?”林薇先開口,聲音壓得很輕,像怕驚散了屋裏的月光。她手裏端著個白瓷碗,碗沿飄著熱氣,是冰糖雪梨,“晚上吃燒烤太燥,給你燉了點。”
曉冉挨著林薇站著,手裏拿著個線圈本,封麵上畫著棟歪歪扭扭的小房子,是三人剛認識時,梁平隨手畫的“理想工作室”。“剛才整理白天的會議記錄,發現有個節點算錯了。”她把本子放在梁平桌上,指尖點在某行字上,“不過看你白天狀態不對,沒敢提——現在腦子清醒了?”
梁平放下鉛筆,喉結動了動。他房間的陳設三人都熟書架第三層是林薇送的建築美學書,夾著她寫的便簽;床頭櫃上的保溫杯是曉冉挑的,說“深色耐髒,適合你這種總打翻水的人”;連窗簾的褶皺角度,都是去年夏天三人一起調的,說“這樣下午的陽光剛好照在畫紙上,不刺眼”。
“白天……”他想說“對不起”,又覺得太生分,想說“謝謝”,又覺得太輕飄。最後隻拿起那碗雪梨,勺子碰到碗底,發出叮的一聲脆響。
林薇挨著他坐在床沿,腳心蹭到地毯上的絨毛,是她去年挑的淺米色,說“踩上去像踩雲”。“其實我們來,是想跟你說件事。”她側過臉,月光剛好落在她眼尾,把那道笑紋染得很柔和,“上周你說想競標城東的文化街區項目,我和曉冉查了資料,覺得那個老糧倉改造的方案可行。”
曉冉翻開線圈本,裏麵夾著張照片是三人去年冬天在老糧倉門口拍的,梁平站中間,林薇踮腳勾著他的肩膀,曉冉舉著相機,露出半張笑靨。“我們算過成本了,”她的指尖劃過照片邊緣,“結構改造的難點,我畫了張受力分析圖;外觀設計的風格,林薇找了二十個案例,挑出三個你可能喜歡的。”
梁平的目光落在照片上。那天特別冷,他把圍巾解下來,一半繞在林薇脖子上,一半裹住曉冉的耳朵,自己凍得鼻尖發紅,卻被她倆笑“傻大個”。原來那些被他藏在心裏的瞬間,她們都記得,還悄悄攢成了冊。
“你們不用……”他話沒說完,就被林薇打斷。
“怎麽不用?”她拿起他桌上的草圖,指著月洞門的弧度,“你畫的這個圓,比上周的方案柔和了三度,像曉冉上次說的‘讓人想靠一靠的弧度’。你以為我們看不出來?你把對我們的在意,全藏在這些線條裏了。”
曉冉輕輕“嗯”了一聲,從口袋裏摸出顆薄荷糖,放在梁平手心——是他畫圖時習慣含的那種,清清涼涼的,能壓下煩躁。“其實我們也怕。”她聲音很輕,卻很穩,“怕你覺得我們太鬧,怕打亂你的節奏,更怕……怕這份默契被說三道四。”
梁平捏著那顆糖,糖紙的紋路硌著掌心。他想起上周去工地,林薇被鋼筋絆倒,下意識抓住他的胳膊,他反手扶住她時,聞到她發間的梔子香;想起曉冉熬夜改圖,趴在桌上睡著,他悄悄給她披毯子,手指碰到她露在外麵的腳踝,燙得像揣了個小太陽。那些瞬間裏的心跳,從來都不是單方麵的。
“不怕。”他突然開口,聲音比白天篤定了十倍,“項目明天就報上去,負責人我認識,咱們一起去談。”他把雪梨碗推到兩人中間,“這碗分著吃,涼了就不好喝了。”
林薇笑著拿起勺子,先舀了一勺遞給曉冉,又舀了一勺塞到梁平嘴邊。曉冉翻開線圈本,開始講那個算錯的節點,梁平湊過去聽,肩膀偶爾碰到林薇的胳膊,三人的影子在牆上疊在一起,像張被月光浸軟的畫。
掛鍾敲了十二下半時,林薇打了個哈欠。“該睡了,明天還得早起。”她站起身,順手把梁平歪掉的衣領理正,指尖沒像白天那樣刻意避開,輕輕蹭過他的鎖骨,“對了,你上次說喜歡的那個設計師講座,我搶了三張票,下周六的。”
曉冉合上本子,走到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,梁平桌上的草圖被風吹得動了動,月洞門的弧線在月光下,溫柔得像個擁抱。“你的台燈該換了,總閃。”她頓了頓,補充道,“我明天帶個新的來,暖光的,不傷眼睛。”
門被輕輕帶上,沒留下一點縫。梁平拿起那顆沒拆的薄荷糖,放在唇邊咬開,清涼的甜味漫開時,他忽然抓起鉛筆,在回廊圖的角落裏,畫了三個挨在一起的小人一個舉著圖紙,一個捧著茶杯,一個踮腳夠書架頂層的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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窗外的梔子香又飄進來,混著屋裏淡淡的梨香,像誰在輕輕哼一首沒詞的歌。他想,或許最好的關係從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題,而是三個各有棱角的人,願意為彼此磨掉點鋒芒,湊成一個剛好能裝下所有溫暖的圓。
台燈的光落在那三個小人身上,溫柔得像要把他們,輕輕裹進明天的太陽裏。
後半夜的月光忽然轉了向,斜斜地切過梁平枕邊的木盒。盒裏躺著半塊龜甲,邊緣磨得光滑,是薑爺爺留給他的老物件,說是“能定心神,辨凶吉”。他練的那套古拳法,也是薑爺爺手把手教的,說是“內練氣,外練骨,氣骨相濟,方能感知天地微末”。以前隻當是強身健體的招式,直到半年前競標失敗那晚,龜甲忽然發燙,他夜裏驚醒,竟清晰“看”到對手偷偷換了圖紙——從那時起,他才隱約明白,薑爺爺說的“感知”,或許不止是拳腳上的分寸。
淩晨三點,梁平猛地睜開眼。
不是驚醒,是被一股尖銳的“刺”紮醒的。像有根細針,直直穿透夢境,紮在他心口最軟的地方。夢裏的畫麵還沒散二姐梁盼娣站在一片灰蒙蒙的雨裏,頭發濕噠噠貼在臉上,手裏攥著張皺巴巴的紙,嘴唇動著,卻發不出聲音。她身後是間破落的倉庫,鐵門鏽得掉渣,風一吹,發出“哐當”的鈍響,像誰在敲喪鍾。
“二姐……”梁平坐起身,額頭上全是冷汗。他摸向枕邊的木盒,指尖剛碰到龜甲,就被燙得縮了手——龜甲泛著淡淡的白汽,溫度比白天喝的熱茶還高,紋路裏像是有水流在動,順著那些古老的裂紋,蜿蜒出一個模糊的“險”字。
他練拳三年,氣沉丹田時能聽出隔壁樓誰家水管在滴水,可從沒這樣清晰地“聞”到過危險的味道。那味道混在夢裏的雨氣裏,是鐵鏽味,是黴味,還有點……二姐慣用的薄荷護手霜的味道,被恐懼泡得發苦。
梁盼娣比他大五歲,打小就護著他。小時候他被隔壁小孩欺負,二姐攥著塊磚頭就衝上去,自己胳膊擦破了皮,還把糖塞給他說“甜的能壓疼”;他上大學湊不齊學費,二姐在電子廠打了三個月夜班,把錢縫在他背包夾層裏,說“別省著,吃好點才有力氣畫圖”。她總說自己命賤,名字叫“盼娣”,生在重男輕女的老家,卻偏偏活成了“護弟狂魔”,三年前才在鄰市開了家小超市,說“離你近點,能照應”。
“怎麽了?”門外傳來輕叩聲,是林薇的聲音,帶著剛醒的沙啞。梁平這才發現,自己喘息得太急,驚動了隔壁房間的人。
他掀開被子下床,腳剛沾地,龜甲的溫度又降了些,卻仍帶著殘留的灼感。拉開門,林薇和曉冉都站在走廊裏,曉冉手裏還攥著手機,屏幕亮著,是她剛查的鄰市天氣預報——“今夜大雨,局部有雷暴”。
“做噩夢了?”曉冉的目光落在他汗濕的領口,眉頭輕輕蹙起。她懂點中醫,知道他練拳時氣息綿長,極少有這樣失了方寸的時候。
梁平指著枕邊的木盒,聲音還有點發顫“龜甲燙了。夢到二姐了,盼娣姐。她在倉庫裏,好像……好像被什麽困住了。”他抬手按了按太陽穴,夢裏的細節正一點點褪色,唯獨二姐眼裏的慌,像墨滴進水裏,暈得他心口發悶。
林薇快步走到木盒邊,指尖懸在龜甲上方,沒敢碰。她見過這半塊龜甲,梁平說過是祖上傳的,練拳時會把氣貫進去,說是“養甲如養氣”。“你那拳法不是說‘氣通則感靈’嗎?”她回頭看他,眼神亮得很,“會不會不是夢?是真的有動靜?”
曉冉已經點開了手機通訊錄,指尖停在“梁盼娣”三個字上。“先打個電話試試。”她按下撥號鍵,聽筒裏卻傳來機械的女聲“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……”
連續撥了三次,都是同樣的提示。窗外的風忽然緊了,卷起院角的梔子花瓣,撲在玻璃上,像誰在外麵輕拍。
梁平深吸一口氣,走到牆角拿起外套。他練拳時氣沉丹田,此刻一運氣,渾身的汗瞬間收了,腦子反倒清明起來。“二姐的超市後巷,有間廢棄倉庫,以前她跟我提過,說堆著些沒賣完的貨。”他抓起車
鑰匙,指節因為用力泛白,“龜甲的紋路,剛才像指向西北,她超市就在市區西北邊。”
“我們跟你一起去。”林薇已經套上了外套,曉冉正往包裏塞充電寶和手電筒,動作快得沒帶一點猶豫。
“太晚了,路不好走。”梁平想說不用,卻被林薇瞪了一眼。
“你忘了白天誰說的‘咱們一起’?”她拽住他的胳膊,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來,穩穩的,“你二姐也是我們半個姐,她出事,我們能坐著等?”
曉冉已經拉開了門,夜風帶著雨絲灌進來,吹得她額前的碎發飄起來。“車我來開,你坐副駕,好好想想夢裏的細節。”她揚了揚手裏的手機,“我剛給交警朋友發了消息,問西北區倉庫附近有沒有異常,他說這就查監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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車駛出小區時,雨終於落下來,砸在車窗上,劈啪作響。梁平盯著窗外倒退的路燈,左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裏的龜甲——那半塊甲片此刻已經涼了,卻像在他掌心裏生了根,隱隱牽著一股微弱的“線”,指向西北方。
他忽然想起爺爺教拳時說的話“拳練到深處,不是打得多狠,是能‘聽’到人心底的聲。親人間的氣是連著的,一損俱損,一榮俱榮。”
二姐的氣,此刻就在那根“線”的盡頭,微弱,卻帶著掙紮的韌勁。
“快到了。”曉冉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,車已經拐進了熟悉的街道,二姐的超市招牌在雨裏亮著暖黃的光,隻是卷閘門拉得死死的。
梁平推開車門,雨瞬間打濕了他的肩膀。他往超市後巷跑,剛拐過牆角,就聽見倉庫方向傳來“哐當”一聲——是鐵門被撞的聲音,跟夢裏的響一模一樣。
龜甲在口袋裏猛地一跳。
他拔腿衝過去,林薇和曉冉舉著手電筒跟在後麵,光柱刺破雨幕,照在倉庫鏽跡斑斑的鐵門上——門從裏麵反鎖了,門縫裏透出點微弱的光,還有二姐帶著哭腔的聲音,斷斷續續傳出來“……別推!那箱子……壓著我的腳了……”
“二姐!”梁平撲到門前,運起拳裏的“崩勁”,猛地撞在門閂處。隻聽“哢嚓”一聲,朽壞的木門閂應聲而斷。
倉庫裏,梁盼娣半坐在地上,右腳被個沉重的紙箱壓著,旁邊堆著些散落的貨,顯然是雨夜整理倉庫時,堆得太高的箱子塌了。她看見梁平衝進來,眼淚一下子湧出來,卻還嘴硬“哭什麽哭,就是……就是有點疼……”
林薇已經蹲下去搬箱子,曉冉摸出手機打1101novel.com,梁平蹲在二姐身邊,小心翼翼撥開她額前的濕發,指尖碰到她冰涼的臉頰,心裏那根緊繃的“線”,終於鬆了下來。
龜甲在口袋裏徹底涼透了,像塊普通的老骨頭。
雨還在下,倉庫門口的手電筒光裏,浮著無數細小的雨珠。梁盼娣看著弟弟身後的兩個姑娘——一個忙著搬箱子,袖口沾了泥也不在意;一個舉著手機報地址,聲音穩得讓人安心——忽然笑了,抹了把眼淚說“你這倆朋友,比親姐還靠譜。”
梁平沒說話,隻是握緊了二姐沒被壓住的手。他忽然懂了爺爺說的“感知”,不止是辨凶吉,更是連著血脈的牽掛,是身邊人遞過來的溫度。這溫度,比龜甲的燙、比拳法的勁,都更能讓人踏實地站在這風雨裏。
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,混著雨聲,像一首踏實的序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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