練的是功夫,也因為其他的
字數:7115 加入書籤
梁盼娣的優秀,是刻在骨子裏的。
老家那間漏風的土坯房裏,別家姑娘還在學納鞋底時,她已經蹲在灶台邊,就著昏黃的煤油燈啃課本了。名字是奶奶取的,盼著她後麵能跟個帶把的,可她偏生得不服輸——小學考第一,初中考第一,高中拿著市裏的獎學金,把“梁盼娣”三個字,一次次寫在光榮榜最上頭。
村裏人都說“丫頭片子讀那麽多書沒用”,她爹也敲著煙袋鍋子罵她“瘋魔”,隻有梁平記得,二姐總把獎狀折成小塊,塞在枕頭底下,夜裏偷偷拿出來摸。有次他起夜,撞見二姐對著月光看獎狀,嘴裏念叨“等我考上大學,就帶你離開這。”
後來她真的考上了,還是全國排得上號的名牌大學。錄取通知書寄到村裏那天,她爹捏著那張印著燙金校名的紙,手都在抖,罵人的話堵在喉嚨裏,最後化成句粗糲的“……別給老子丟人”。她沒哭,隻是把通知書貼在牆上,對著看了整整一夜。
進了大學,梁盼娣像棵被移植到沃土的樹,猛地就舒展了。專業課績點穩居前三,拿獎拿到手軟,可誰也沒料到,這個抱著書本泡圖書館的姑娘,會一頭紮進武術社。
第一次去武術社,是被室友拉去的。她站在練功房門口,看社員們練長拳,踢腿時帶起的風聲,出拳時崩出的力道,像電流竄過她的脊梁。她從小護著梁平,打架靠的是一股子蠻勁,可那天她看著教練演示太極雲手,柔中帶剛的勁兒裏,藏著她讀不懂的“韌”,忽然就著了迷。
“我想試試。”她走到教練麵前,聲音不大,卻透著股不容置疑的倔。
剛開始練時,她比誰都笨。協調性差,踢腿踢不直,紮馬步十分鍾就晃得像篩糠。同社的男生笑她“書呆子湊什麽熱鬧”,她不吭聲,隻是每天比別人早到兩小時,晚走兩小時。天不亮就去操場壓腿,膝蓋磕得青一塊紫一塊,貼滿膏藥;晚上對著鏡子練衝拳,拳頭砸在牆上,骨節腫了,就用熱毛巾敷完接著練。
她練的是長拳,講究“力由腰發,拳如流星”。有次對練,被師兄一腳踹在胸口,摔在墊子上半天沒起來,嘴裏卻還數著“剛才出拳慢了半拍”。教練歎著氣說“這姑娘是塊練拳的料,眼裏有火”,她聽了,隻是把護腕勒得更緊些。
沒過兩年,梁盼娣成了武術社的“定海神針”。校慶表演,她一套長拳打得滿堂彩,踢腿時裙擺掃過地麵,帶起的風裏都裹著勁,最後收勢時,拳頭穩穩砸在腰側,掌聲雷動裏,她對著台下笑,眼裏的光,比舞台燈還亮。
她總說練拳和讀書是一回事——都得沉下心,熬得住。圖書館裏啃專業書到深夜,練功房裏踢到汗水浸透練功服,在她看來,都是“讓自己站得更穩”的法子。
後來她開超市,有小混混來搗亂,她抄起拖把就衝上去,那架勢,還是長拳裏的“弓步衝拳”,嚇得小混混屁滾尿流。梁平撞見時,她正把拖把立在牆角,拍著手上的灰說“讀書是讓我知理,練拳是讓我護己,不衝突。”
此刻倉庫裏,梁盼娣被扶著坐下,看著弟弟緊張地檢查她的腳踝,忽然笑了“哭什麽,你二姐當年練騰空飛腳,從架子上摔下來,骨頭裂了都沒掉淚。”她動了動沒受傷的腳,膝蓋彎起的弧度裏,還藏著當年練拳時的利落,“這點疼,算什麽。”
梁平看著二姐眼裏那股不服輸的光,忽然想起小時候,她攥著磚頭護著他的樣子,想起她把獎學金塞給他時,手心的溫度,想起她武術表演時,台下那麽多目光裏,她偏頭朝他的方向笑了笑。
原來優秀從不是標簽,是她在重男輕女的泥裏,長出的韌;是她在書本與拳腳間,磨出的剛。
梁盼娣往武術社跑的頭一個月,心裏揣著的全是算盤。
那時她剛上大二,專業課的參考書要花錢,食堂最便宜的素菜漲到了三塊,周末發傳單的工錢總被老板克扣。她攥著皺巴巴的飯卡站在超市貨架前,連包五塊錢的泡麵都要猶豫——不是吃不起,是怕月底湊不齊給家裏寄的藥錢,父親的老寒腿,總在陰雨天犯得厲害。
室友拉她去看武術社招新時,她本來是拒絕的。“社團不都要交社費?”她扒著習題冊頭也不抬,筆尖在“貧困生助學金申請”幾個字上懸著,“我哪有閑錢折騰這個。”
“這不一樣!”室友拽著她的胳膊往外跑,“海報上寫了,入社不用交錢,參加表演還發補貼,說是‘社團經費盈餘’,夠你買兩本參考書了!”
就是這句“不用交錢還發錢”,把梁盼娣拽進了練功房。
第一次推開那扇掛著“武術社”木牌的門時,她正被高數題攪得頭昏腦漲,額前的碎發粘在汗濕的額角。練功房裏飄著淡淡的鬆節油味,是地板剛打過蠟,十幾個社員穿著統一的白色練功服,正圍著場中央的人練紮馬步。
場中央的男生背對著她,穿著洗得發白的練功服,袖口卷到小臂,露出線條利落的手腕。他正彎腰給一個女生糾正姿勢,指尖輕輕碰了碰她的膝蓋“膝蓋再扣一點,別晃,腰腹發力——對,就這樣,穩了。”
本小章還未完,請點擊下一頁後麵精彩內容!
聲音是低低的,帶點剛跑完步的微啞,卻像根細弦,輕輕撥在梁盼娣耳朵裏。
她愣了愣,直到室友肘了她一下“那就是咱們教練,周硯,計算機係的,比咱們高一屆,厲害吧?”
周硯剛好轉過身。他沒穿運動鞋,光腳踩在地板上,腳踝的筋絡隨著動作輕輕起伏。額前的頭發有點亂,幾縷垂在眉骨上,汗珠子順著下頜線往下滑,滴在練功服領口,洇出一小片深色。可他眼裏的光亮得很,像有星子落在裏麵,掃過圍觀的人時,在梁盼娣臉上停了半秒,彎了彎嘴角“新同學?過來試試?”
那半秒的注視,讓梁盼娣攥著習題冊的手緊了緊。
她後來才知道,這武術社是周硯牽頭辦的。他家裏是開武館的,打小練南拳,進了大學嫌課餘時間空著,拉著幾個同好弄了這個社。場地是學校批的舊倉庫,器材是他從家裏拉來的舊刀槍劍戟,社員不用交社費,是他怕有人像他高中時那樣,因為沒錢錯過喜歡的事。至於表演給的錢,是他跑遍學校周邊的商場、廟會拉來的活,掙了錢全部分給社員,自己一分不留。
“周哥說,練拳是圖個痛快,別被錢絆住腳。”老社員跟梁盼娣說這話時,她正對著鏡子練衝拳,拳頭總打偏,胳膊酸得抬不起來。周硯剛好走過來,從她身後伸手,掌心虛虛覆在她的拳頭上,帶著點薄繭的指腹蹭過她的手背“沉肩,墜肘,力從腰出——你看,這樣是不是順多了?”
他的體溫透過練功服傳過來,淡淡的皂角香混著汗味,像夏天曬過的白襯衫。梁盼娣的臉“騰”地紅了,拳頭沒穩住,偏得更厲害,被他低低地笑了聲“別急,慢慢來。”
真正讓她鐵了心留在社裏的,是第一次去商場表演。她穿著借來的練功服,站在周硯身後候場,看他耍雙刀。刀光在燈光下劃出冷弧,他騰挪時帶起的風掃過她的褲腳,收勢時刀尖穩穩點在地麵,抬頭朝她比了個“ok”的手勢,眼裏的亮比刀光還灼人。
那天表演完,周硯把一遝零錢分到每個人手裏。給梁盼娣的那疊裏,夾著張紙條,是他用練功房的廢報紙裁的,上麵寫著“你踢腿時膝蓋繃得太直,明天早訓我教你鬆膝的法子。”字如其人,筆鋒幹淨,帶著點力道。
她捏著那遝錢,剛好夠買那本覬覦了很久的專業書。可那晚回宿舍,她沒先翻書,是對著那張紙條看了半宿,指尖反複蹭過“我教你”三個字。
後來她練得越來越瘋魔。天不亮去占練功房,是想趕在周硯來之前把動作順熟,等他來了能多被指點兩句;表演時總往他身邊湊,是想離他近點,聞聞那股讓人心安的皂角香;甚至故意把馬步紮得晃悠,就為了等他走過來,扶一把她的胳膊,說句“穩住”。
有次練對練,她被師兄絆了個趔趄,眼看要摔,周硯伸手撈住她的手腕,把她往旁邊帶了半步。“反應慢了點。”他鬆開手時,指尖擦過她的脈搏,“下次記著,對方出腳時,先看膝蓋方向。”
梁盼娣低著頭“嗯”了聲,耳朵卻紅到發燙。她知道自己練拳的初衷裏,有一半是為了那遝能買參考書的零錢,可另一半,早被場中央那個光腳練拳的男生,悄悄占滿了。
她後來在超市收拾貨架時,偶爾還會想起練功房的地板。想起周硯教她壓腿時,替她墊在膝下的毛巾;想起他把自己的水杯遞過來,說“你的水喝完了”;想起表演完一起在路邊吃烤串,他把自己那串的瘦肉都挑給她,說“你太瘦,得多吃點”。
那些藏在“不用交錢”“教你動作”裏的溫柔,比任何報酬都讓她覺得踏實。原來有些堅持,一開始是為了生存,後來卻慢慢長出了別的模樣——像她踢出去的腿,原本是為了不被欺負,後來卻隻想踢進某個人的眼裏。
周硯的“帥”,是那種帶著銳氣的幹淨。不是刻意打理的精致,是晨光裏練拳時,額角汗珠滾過下頜的利落;是教動作時,彎腰側臉露出的清晰下頜線;是穿最簡單的白t恤,袖口隨意卷著,手裏拎著兩把木刀走過操場,引得路過的女生偷偷回頭的那種——像武俠小說裏走出來的人,自帶一層“旁人勿近”的氣場,偏又笑起來眼尾會彎,顯得格外親和。
這股吸引力,在大二下學期徹底炸開了鍋。
先是經管係的白若溪找過來。她穿香奈兒的套裝裙,踩著細高跟走進練功房,鞋跟敲在打蠟的地板上,發出“噔噔”的脆響,和社員們練功服的簌簌聲格格不入。她手裏拎著個印著lo的紙袋,徑直走到周硯麵前,笑著遞過去“周師兄,我媽從國外帶的護腕,說是專業級的,你試試?”
周硯正在擦刀,聞言抬頭笑了笑“謝謝,不用了,社裏有統一的護具。”他指了指牆角的紙箱,裏麵是洗得發白的舊護腕,“這些夠用。”
白若溪也不尷尬,把紙袋往旁邊的器械架上一放,徑直走到鏡子前,對著鏡子理了理卷發“我報個名,學什麽好呢?師兄覺得我練劍怎麽樣?聽說劍最顯氣質。”她說話時,眼角的餘光總往周硯的方向飄。
小主,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,請點擊下一頁繼續後麵更精彩!
從那天起,武術社的畫風漸漸變了。
來的女生越來越多,穿的不是練功服,是限量款運動套裝,腳上是最新款的運動鞋,背包上掛著各種潮牌掛件。她們來的時候,不是先熱身,是先找角度對著周硯拍照,發朋友圈配文“今天也是為師兄打call的一天”;練紮馬步時,三分鍾不到就喊累,往旁邊的休息區一坐,拿出進口零食分著吃,眼神卻黏在周硯身上。
她們大多是家境優渥的富家小姐,進社根本不在乎“不交社費還發錢”,有人甚至私下說“要是能讓周師兄單獨教,倒貼錢都行”。梁盼娣看著她們從包裏掏出進口的運動飲料,看著她們圍著周硯問“師兄你看我這個姿勢對不對”,明明動作錯得離譜,周硯耐心糾正時,她們卻故意往他身邊湊,發梢掃過他的胳膊。
她把自己縮在練功房最角落的位置,繼續練她的長拳。踢腿時更用力,拳頭砸在沙袋上的聲音更響,好像要把那些亂糟糟的心思,全砸進沙袋裏。她的練功服洗得發灰,袖口磨出了毛邊,和那些光鮮亮麗的身影一比,像株不起眼的狗尾巴草。
白若溪是走得最近的那個。
她不像其他女生隻敢遠遠看著,會拿著筆記本去找周硯“請教”,雖然問的問題和武術八竿子打不著——“師兄你覺得計算機係的研究生好考嗎?”“你周末去圖書館嗎?我知道有家咖啡館的手衝特別好”。周硯每次都認真回答,偶爾會被她逗笑,笑的時候會抬手撓撓頭,露出一點孩子氣的憨。
有次社團出去表演,後台換衣服時,梁盼娣聽見白若溪的朋友跟她說“若溪,你直接跟周硯表白啊,你家條件這麽好,他肯定……”
“急什麽。”白若溪的聲音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篤定,“他不是那種看重這些的人。你看他連我送的護腕都不用,說明得慢慢來。”
梁盼娣正係著練功服的腰帶,聞言手指猛地一緊,腰帶扣硌得腰側生疼。她想起自己上次表演崴了腳,周硯從醫務室拿來普通的紅花油,蹲下來替她揉腳踝,說“這個比那些進口藥膏管用”;想起他把表演賺的錢分給大家時,特意多塞給她兩張,說“你上次說參考書貴,這個拿著”。
那些她偷偷記在心裏的瞬間,在白若溪眼裏,或許隻是“慢慢來”的攻略步驟。
那天表演,梁盼娣被安排和周硯對練。她踢出去的腿帶著股狠勁,比平時快了半拍,周硯愣了一下,迅速抬臂格擋,掌心撞上她的腳背,低聲問“怎麽了?氣這麽足?”
她沒說話,收勢時轉身太快,差點撞到身後的器械架。周硯伸手扶了她一把,指尖碰到她的胳膊,帶著點擔憂“是不是累了?要不先休息會兒。”
“不用。”梁盼娣掙開他的手,聲音有點硬,“繼續。”
她餘光瞥見白若溪站在台下,正舉著手機錄像,嘴角噙著笑。那一刻,她忽然覺得練拳的力道裏,多了點說不清的東西——不是為了護具,不是為了那點補貼,是想證明點什麽。證明她站在這裏,不是靠誰的目光,是靠自己踢出去的腿、砸出去的拳,是靠每次早訓第一個到場,把地板擦得發亮的堅持。
表演結束後,白若溪走過來,自然地接過周硯手裏的毛巾,替他擦了擦額頭的汗“師兄剛才那個側踢太帥了,我錄下來了,發你微信?”
周硯接過毛巾自己擦了擦“不用了,我不怎麽看這些。”他轉頭看向梁盼娣,“你剛才的衝拳很穩,比上次進步多了。”
梁盼娣的心猛地一跳,像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下。她低頭看著自己磨出薄繭的手心,那是常年握器械留下的痕跡,不像白若溪的手,指甲塗著精致的裸粉色,保養得光潔細膩。
可她忽然覺得,這繭子挺好的。像她心裏藏著的那些話,不用宣之於口,卻實實在在地長在骨頭上,帶著自己掙來的底氣。
遠處,白若溪還在跟周硯說著什麽,陽光落在她卷曲的發梢上,閃著細碎的光。梁盼娣拎起自己的舊帆布包,轉身往練功房走——她得趕在閉館前,把今天的動作再順一遍。
有些較量,不是靠誰更耀眼,是靠誰更能沉下心,把每個動作,練到骨子裏去。
喜歡風水雲雷電請大家收藏101novel.com風水雲雷電101novel.com更新速度全網最快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