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光鋪設的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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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光把鐵絲網的影子拉得老長,像一道道猙獰的傷疤。薑山蹲在井台邊打水,水桶撞到井壁,發出空洞的回響,佐藤美穗站在一旁,手護著肚子,看著遠處巡邏士兵的背影,突然聽見他低低地說:“你們日本女人,真是可憐。”
她的腳步頓住,指尖微微發顫。
“前陣子聽送飯的士兵閑聊,”薑山把水倒進木盆,水花濺起,打濕了他的褲腳,“說前線缺軍費,就把你們的女人往慰安所送,一個人換多少發子彈,多少斤糧食,都明碼標價。她們掙的錢,全成了打我們的炮彈——這叫什麽事?”
他轉過身,看著佐藤美穗發白的臉,眼裏沒有恨,隻有濃濃的悲涼:“你們也是戰爭的犧牲品啊。男人上戰場殺人,女人被當成物件買賣,掙的錢再反過來養著這場殺人的仗……從頭到尾,你們都沒被當成人看。”
佐藤美穗的眼淚突然決堤,她想起小時候,鄰居家的姐姐被強征去前線,回來時隻剩半條命,沒幾天就咽了氣。那時候她不懂,隻覺得是姐姐命苦,現在才明白,那不是命苦,是戰爭把人變成了可以隨意丟棄的工具。
“我以前恨你們,恨你們的槍,恨你們的軍裝。”薑山拿起搓衣板,動作慢得像在歎息,“可現在看著你,看著那些被當成軍費籌碼的女人,突然覺得,這世道早就瘋了。瘋的不是哪個人,是這場沒完沒了的仗。”
他把洗好的尿布晾在繩上,風一吹,白色的布料獵獵作響,像一麵麵無聲的旗。
“等孩子生下來,要是個男孩,我一定教他,永遠別碰槍。”他的聲音很輕,卻帶著沉甸甸的決心,“要是個女孩,我就教她,永遠別信什麽‘為了帝國’——命是自己的,身體是自己的,憑什麽要給別人當墊腳石?”
佐藤美穗走過去,從背後輕輕抱住他的腰,臉貼在他汗濕的後背上,能感受到他沉穩的心跳。
“薑山,”她哽咽著,“等我們出去了,一定要告訴後人……”
“告訴他們,戰爭裏沒有勝利者。”薑山接過她的話,聲音裏帶著濃濃的疲憊,卻異常堅定,“所謂的‘勝利’,不過是用無數人的犧牲堆出來的。男人的血,女人的淚,孩子的命……堆得再高,也蓋不成安穩的家。”
鐵絲網外傳來換崗的腳步聲,兩人都沒動,隻是靜靜地站著。月光落在他們身上,也落在那些飄動的尿布上,像在為這兩個困在牢籠裏的人,鍍上一層溫柔的鎧甲。
原來仇恨的盡頭,不是報複,是終於明白——所有在戰爭裏掙紮的人,不管是哪國的,都是被命運碾碎的塵埃。而能對抗這塵埃的,從來不是槍炮,是藏在心底的那點,想好好活著的念想。
薑山轉過身,握住她的手,緊緊地。
“會出去的。”他說,“到時候,我們帶著孩子,找個沒有鐵絲網的地方,告訴他們,什麽是真正的日子。”
佐藤美穗用力點頭,眼淚落在他手背上,這一次,帶著的是對未來的,最卑微也最執著的期盼。
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照進院子,送飯的士兵提著木桶走過鐵絲網,薑山瞥見他袖口露出的手腕,細瘦得像根剛長出來的蘆葦。
“你看那孩子,”薑山碰了碰佐藤美穗的胳膊,聲音壓得很低,“估摸著也就十五六歲,下巴上的絨毛還沒褪幹淨,槍杆子比他胳膊都粗——你說,他們那些大人物是怎麽想的?把半大的孩子往戰場上送,是嫌死的人不夠多?”
佐藤美穗順著他的目光看去,那士兵正踮著腳往院裏張望,眼裏帶著點好奇,還有藏不住的怯生,像隻誤入狼窩的兔子。她別過臉,指尖冰涼:“他們說,這是‘為了帝國的未來’。可未來要是用孩子的血鋪成的,那未來……還有什麽意思?”
薑山嗤笑一聲,撿起地上的石子,用力扔向牆角:“什麽帝國,什麽朝廷,說白了都是一回事。咱們這邊也一樣,朝廷腐敗,苛捐雜稅壓得老百姓喘不過氣,逼得沒辦法了,才拿起槍杆子。可到頭來,遭殃的還是咱們這些普通人。”
他蹲下來,看著佐藤美穗隆起的肚子,聲音沉了沉:“他們覺得,普通人的命賤,死了就死了,反正還有下一個。普通人的想法更不值錢,誰會在乎你想不想種地,想不想養孩子?”
佐藤美穗輕輕歎了口氣,伸手摸了摸他的後背,那裏有一道舊傷,是當年被炮彈碎片劃傷的。“我剛當少佐的時候,也覺得要‘為天皇盡忠’,覺得犧牲是光榮的。”她的聲音很輕,像在說別人的事,“可在這裏待了幾年,看著你想回家想瘋了的樣子,看著那個送飯的孩子……我才明白,光榮是他們說的,疼是自己受的,命是自己沒的。”
“咱們這些普通人,想要的其實最簡單。”薑山握住她的手,按在自己胸口,“不過是想種好自己的地,看好自己的孩子,晚上能睡個安穩覺,不用聽炮聲,不用怕抓壯丁。就這點念想,怎麽就這麽難?”
鐵絲網外,那年輕的士兵已經走遠了,木桶晃悠著,發出沉悶的響聲。陽光穿過網眼,在地上投下密密麻麻的格子,像一張無形的網,罩著所有想好好活著的人。
“等咱們出去了,”佐藤美穗低聲說,眼裏閃著點微光,“找個沒人的地方,種兩畝地,養幾隻雞。我給你做味增湯,你給孩子編草繩,什麽大人物,什麽朝廷,都不管了。”
薑山看著她眼裏的光,突然覺得心裏踏實了些。他用力點頭:“好。到時候,就讓那些大人物自己玩他們的‘宏圖偉業’去,咱們就守著自己的小日子,安安穩穩地過,過一天,賺一天。”
風穿過院子,吹得晾衣繩上的尿布輕輕搖晃,像一麵麵小小的、寫滿期盼的旗子。他們都知道,這日子還遠著,但隻要心裏還揣著這點念想,就總有熬出頭的那天。
畢竟,誰也不能攔著普通人,想好好過日子的念想啊。
神木大雷站在研究所的觀氣鏡前,鏡片裏流轉的淡金色光暈正順著複雜的銅管,注入太平洋戰區的能量坐標儀。鏡中映出的,是庭院裏薑山逗弄繈褓中嬰兒的身影——他指尖劃過孩子臉頰時,一圈肉眼難見的柔光便從掌心漾開,與佐藤美穗身上溢出的暖白氣息交織,在半空凝成旋轉的太極圖。
“中將您看這‘家氣場’,”神木大雷的聲音因激動而發顫,指著坐標儀上跳動的綠線,“自孩子降生,這股氣就變得愈發精純。薑山的陽剛之氣主‘力’,佐藤少佐的陰柔之氣主‘韌’,孩子居中調和,三者相生相成,竟能引動天地元氣!”
中將湊近觀氣鏡,隻見太平洋戰區的海圖上,代表日軍艦隊的紅點周圍,正縈繞著一層薄薄的金霧。“難怪上個月台風過境,咱們的運輸艦毫發無傷,美軍的艦隊卻觸礁沉沒了三支分隊,”他撫掌驚歎,“氣象部門說是巧合,現在看來,是這‘家氣場’透過坐標儀,在暗中護著咱們的船!”
研究員捧著最新的《氣脈圖譜》,指著上麵如蛛網般的金色脈絡:“記錄從不錯分毫。辰時三刻,薑山給孩子換尿布時,指尖陽氣驟升三寸,對應太平洋戰區的洋流突然轉向,美軍潛艇的聲呐全失靈了;未時許,佐藤少佐喂奶時,陰柔之氣漫過石桌,那雷暴雷暴就精準落在了美軍的彈藥庫上空——這不是巧合,是‘家氣場’與天地共振的奇效!”
他們口中的“奇效”,實則是那對夫婦最尋常的日常:薑山削木勺時,總下意識將勺柄打磨得圓潤,怕硌著孩子;佐藤美穗縫繈褓時,針腳裏總藏著平安結的暗紋,那是東京外婆教她的護身法子。這些藏在骨血裏的溫柔,化作觀氣鏡中流轉的光,被銅管引入戰場,竟成了所向披靡的利器。
“現在太平洋上,美偵察機察機一靠近咱們的艦隊,羅盤就會瘋轉;他們的炮彈剛出膛,風向就會突然變向,”神木大雷笑得眼角堆起褶子,“這不是一家獨大,是天意相助!有這‘家氣場’在,別說太平洋,整個大洋都是咱們的囊中之物!”
觀氣鏡的光暈突然晃了晃,鏡中,薑山正低頭吻孩子的額頭,佐藤美穗靠在他肩頭輕笑,三人周身的金光突然凝成一柄柔軟的傘,將整個庭院罩在其中——那是他們下意識護著孩子的氣場,卻被坐標儀放大千萬倍,成了艦隊最堅固的屏障。
沒人知道,那柄“傘”的中心,薑山正低聲對佐藤美穗說:“等孩子會爬了,咱們就從東邊的狗洞鑽出去,我早摸過了,那裏的法陣對嬰兒的氣息沒反應。”
佐藤美穗指尖的線突然打結,她望著鏡中折射的、屬於自己的那縷白光,輕聲應:“好,我把符縫在孩子的虎頭鞋裏。”
觀氣鏡外,神木大雷還在感歎“氣脈之神妙”,卻不知他們奉若神明的力量,不過是一對父母想護著孩子逃出生天的、最樸素的執念。這執念化作金光照亮了戰場,也悄悄在他們腳下,鋪就了一條通往自由的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