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活重歸平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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紫黑刀氣如毒蟒纏上石禾手腕,他踉蹌著後退半步,斷刀金光驟然黯淡——方才為壓製波兒邪功,藤脈之力已耗去七七八八,胸口噬魂訣的餘毒又趁機翻湧,喉頭湧上腥甜。波兒眼中閃過一絲狠戾,殘刃帶起三道血弧,直取他心口舊傷,“師父,您護不住所有人!”
刀鋒距石禾不足一尺時,他突然覺出異樣。丹田處竟騰起股陌生熱流,順著經脈直衝百會,眼前波兒的臉、紫霧裏的藤影瞬間開始扭曲,耳邊廝殺聲像隔了層水膜,隻剩心髒擂鼓般的轟鳴。那是師父臨終前塞給他的殘卷《神魂顛倒功》,隻說不到生死關頭絕不可練,此刻他才懂,所謂“神魂顛倒”,竟是要先碎了執念,忘盡前塵。
“嗡——”斷刀突然脫手,金光在半空炸開,石禾雙目緊閉,周身騰起半透明的銀霧。波兒的殘刃刺到銀霧前,竟像被無形之力凍住,他驚怒交加:“裝神弄鬼!”可下一秒,石禾猛地睜眼,眼底已無半分痛惜,隻剩一片空茫,抬手便握住了殘刃刀刃。
鮮血順著石禾指縫滴落在地,卻沒激起半分波瀾。他另一隻手成掌,帶著銀霧拍向波兒胸口,動作快得隻剩殘影。波兒隻覺心口一麻,邪功竟瞬間滯澀,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石禾:“你……你忘了?”石禾不答,掌風更疾,銀霧裹著斷刀懸浮而起,刀身金光與銀霧交織,竟比先前更盛三分。
波兒的殘刃被石禾硬生生掰斷,他踉蹌後退,紫霧開始潰散:“你忘了落星崖的糖餅?忘了山洪裏的疤?”石禾的掌拍到他頸側,卻在觸及那點紅痣時微微頓住——那是當年青禾用長生藤汁給他點的記認。可這遲疑不過一瞬,銀霧再次暴漲,波兒被震得飛出去,重重撞在破心閣的石柱上,喉間噴出一大口黑血。
石禾站在原地,銀霧漸漸收斂,斷刀落回他手中。他看著倒在地上的波兒,眼底空茫未散,仿佛在看一個全然陌生的人。波兒撐著地麵爬起來,胸口黑氣翻湧,卻突然笑出聲,血沫順著嘴角流下:“好……好一個忘乎一切……師父,您終於……不用疼了……”
石禾抬手,銀霧自掌心緩緩溢出,如細綢纏上波兒周身經脈。波兒渾身一顫,紫黑邪氣順著銀霧往外滲,每泄出一分,他臉色便蒼白一分,卻始終沒再掙紮,隻仰頭望著石禾空茫的眼底,笑意裏摻著說不清的釋然。
“經脈斷則武功廢,此後你再無半分內力,”石禾的聲音平靜無波,聽不出情緒,“我會將你安置在江南水鄉的小村落,那裏遠離江湖紛爭,隻有稻禾與炊煙。”
銀霧驟然收緊,波兒悶哼一聲,喉頭又溢出鮮血,卻仍扯著嘴角:“江南……好地方啊……當年您說過,等江湖太平了,就帶我們去看三月的桃花……”
石禾指尖微頓,眼底空茫似有裂痕,卻轉瞬即逝。他收回手,銀霧消散時,波兒已癱軟在地,周身邪氣蕩然無存,隻剩尋常人的虛弱。
“從今往後,你不再是江湖中的‘邪刃’,也不是我石禾的徒弟,”石禾轉身,斷刀金光斂去,“你隻是個叫‘阿禾’的普通人,好好活著,別再想起從前。”
波兒望著他離去的背影,陽光透過破心閣的殘窗灑在他臉上,血沫幹涸在嘴角,眼底卻沒了狠戾,隻剩一片空寂的平靜。他抬手摸了摸頸側的紅痣,指尖冰涼——原來忘了前塵的人,連帶著那點記認,也成了無關緊要的印記。
江南的春日總裹著濕軟的風,波兒——如今該叫阿禾了,正彎腰在田埂上拔草。晨露沾濕了他的粗布褲腳,遠處傳來妻子阿芸的喚聲:“阿禾,早飯好了,喊孩子們回來!”
他直起身應了聲,朝著不遠處追蝴蝶的一雙兒女招手。男孩攥著半片柳葉,女孩懷裏抱著剛摘的野菊,跌跌撞撞跑過來,一頭紮進他懷裏。阿禾笑著揉了揉他們的頭發,指尖觸到孩子溫熱的臉頰,心底軟得像浸了蜜的糯米糕。
飯桌上擺著清粥、醃菜和兩個白麵饅頭,是阿芸早起蒸的。阿芸給他盛粥時,指尖不經意碰到他的手背:“今日天暖,下午去鎮上給孩子們扯塊布,做件新衣裳。”阿禾點頭,看著她眼角淺淺的笑紋,忽然想起許多年前,破心閣石柱上濺落的黑血,想起紫霧裏的殘刃,想起那些為“霸業”二字廝殺的日夜。
可那些記憶如今像蒙了層霧,遠得像別人的故事。他夾起一筷子醃菜,配著熱粥咽下,隻覺得滿口都是煙火氣的踏實。飯後他坐在院角編竹筐,孩子們圍著他嘰嘰喳喳,阿芸在一旁縫補衣裳,陽光透過院中的老槐樹,在地上灑下細碎的光斑。
有路過的村民笑著打招呼:“阿禾,你這竹筐編得越發好了!”他笑著應和,指尖穿梭在竹條間,動作熟練而安穩。曾幾何時,他的手隻握過染血的殘刃,隻催動過蝕骨的邪功,從沒想過有一天,這雙手能編出養家的竹筐,能抱得起哭鬧的孩子,能牽著妻子的手走過滿是稻穗的田埂。
夜裏,孩子們睡熟後,阿芸靠在他肩頭看窗外的月亮。“今日鎮上說書的講江湖故事,說有個叫‘邪刃’的魔頭,後來不知去向了。”阿芸輕聲說,“你說,那人會不會也找了個地方,好好過日子了?”
阿禾抬手攬住她的腰,下巴抵著她的發頂,聞到她發間皂角的清香。“或許吧,”他輕聲說,“比起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,尋常日子裏的煙火氣,才是最難得的。”
窗外的月光靜靜灑進來,照亮了屋裏簡單的陳設,也照亮了兩人相依的身影。曾經追逐的霸業、權利、超然地位,還有那段糾纏的過往,都成了枕畔風吹過的舊夢。如今他擁有的,不過是一屋兩人,三餐四季,一雙兒女繞膝,卻是從前拚盡全力也沒得到過的,最真切的幸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