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梯仿佛沒有盡頭。
    腳下是冰冷的石階，兩側是死寂的黑水。白晴走得跌跌撞撞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。她不敢回頭，不敢看那片吞噬了齊修遠的黑水，卻又忍不住用眼角的餘光去瞥。水麵之下，那些怨念的影子若隱若現，像是在等待下一個失足的獵物。
    恐懼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的心髒，讓她幾近窒息。
    天梯向上，沒有盡頭。
    冰冷的石階從腳下延伸，沒入頭頂的幽暗。兩側的黑水死寂，偶爾翻起一個黏膩的氣泡，炸開，散發出魂魄腐爛的腥氣。
    她的每一步都重逾千斤。
    白晴不敢回頭，腦子裏卻一遍遍回放著齊修遠被拖入水中的畫麵。那隻伸出水麵的手，五指痙攣，最後無力地沉下。
    水麵之下，無數扭曲的黑影在遊弋，貪婪地盯著石階上的她。
    心髒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，每一次收縮都擠出尖銳的痛楚，讓她無法呼吸。
    就在她意誌即將崩潰的刹那，那股扼住咽喉的壓迫感，忽然鬆了。
    水中的竊竊私語戛然而止。
    刺入骨髓的陰寒也退潮般散去。
    白晴身子一僵，幾乎是憑著本能，緩緩轉過頭。
    視野盡頭，兩道身影正不緊不慢地拾級而上。
    宋清音和時慕辭。
    他們走得太從容了，閑庭信步一般，與她這個亡命之徒形成了荒誕的對比。
    尤其是宋清音，她所過之處，那些原本躁動不安、試圖撲上石階的怨魂黑影，竟如見了天敵般驚恐地退散，原本汙濁沸騰的黑水，在她腳邊馴服得宛如光滑的墨玉。
    水麵靜靜倒映著天梯散發的瑩白微光，映出她幹淨的裙角，一塵不染。
    白晴怔在原地。
    一股難以形容的燥熱湧上臉頰，燒得她頭腦發昏。
    是羞恥，是難堪，更是無法理解的荒謬。
    憑什麽？
    她和齊修遠拚盡全力，九死一生，對方卻像是在遊山玩水。
    這時，上方傳來一道懶洋洋的男聲，在這死寂的天梯上顯得格外清晰。
    “這破地方真夠無趣的，台階又長又硬，還沒個扶手。”時慕辭打了個哈欠，隨口抱怨。
    宋清音瞥了他一眼，沒說話。
    時慕辭又道：“你看她，都快嚇哭了。”
    他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在白晴身上，帶著幾分看熱鬧的興致。
    白晴渾身血液刹那間衝上頭頂，又在瞬間凍結。恐懼被一種更尖銳的情緒取代，那根名為“尊嚴”的弦，被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徹底撥斷了。
    她死死咬著嘴唇，嚐到了一絲血腥味。
    就在這時，已經走到她身側的宋清音停下腳步，清冷的目光終於落在了她的臉上。
    那雙眼睛裏沒有憐憫，也沒有嘲弄，平靜得像她腳下的那片黑水。
    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瞬間攫住了白晴。
    那情緒一半是劫後餘生的慶幸，因為宋清音的到來，意味著接下來的路會變得無比順遂。而另一半，則是燒得她五髒六腑都疼的嫉妒。
    憑什麽？
    憑什麽她要擔驚受怕，狼狽不堪，而宋清音卻能如此雲淡風輕，甚至連這鬼地方都要給她幾分薄麵？
    白晴死死咬著嘴唇，嚐到了一絲血腥味。她低下頭，竭力掩飾住眼中的怨毒。
    宋清音很快走到了她的身邊，腳步沒有絲毫停頓，隻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。
    那眼神裏沒有任何情緒，平靜得像一汪深潭。但在白晴看來，這就是最大的蔑視與嘲諷。她仿佛在說：你看，你費盡心機，最後還不是要靠我才能活下來。
    白晴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，臉上卻擠出一個脆弱又依賴的表情，跟在他們身後，與其他幸存者一同沉默地走向天梯的盡頭。
    前方，一扇由瑩白光芒匯聚而成的大門若隱若現，散發著柔和而聖潔的氣息。
    出口到了。
    吳宇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到門前，他回頭看了一眼宋清音，臉上是發自肺腑的感激：“宋小姐，這次……真的謝謝你。大恩不言謝，以後要是有用得著我吳宇的地方，您盡管開口。”
    宋清音點了下頭，算是回應。
    沈寂和顧笙也走了過來。沈寂側著頭，那雙沒有焦點的眼睛準確地“望”向宋清音的方向，鄭重地躬了躬身。他身邊的顧笙，則對著宋清音，用手語比劃了兩個字：保重。
    她清亮的眼睛裏滿是真誠。
    宋清音看著他們，一直沒什麽表情的臉上，難得地柔和了一瞬。
    三人向她道別後，沒有絲毫留戀，逐一邁入了那扇瑩白的大門，身影消失在光芒之中。
    現在，天梯之上，隻剩下宋清音、時慕辭，和站在不遠處的白晴。
    時慕辭靠在一旁，一副看戲的慵懶姿態，完全不急著離開。或則說，他若想，隨時都可以離開。
    白晴深吸一口氣，也慢慢上前。
    她低著頭，像是沉浸在失去齊修遠的悲痛中，步履沉重地走向那扇代表著新生的門。在與宋清音錯身而過的那一瞬間，她臉上的悲戚猛然被猙獰取代。
    “你去死吧！”
    白晴發出一聲尖利的嘶吼，積攢了全部力氣和怨恨，狠狠地推向宋清音的後心！
    她嫉妒宋清音，嫉妒到發瘋。她也害怕，害怕宋清音出去後，會把齊修遠死亡的真相告訴齊家。隻要宋清音死了，這一切就都埋葬在這裏了！
    她仿佛已經看到了宋清音被推下天梯，墜入黑水，被萬千怨念撕成碎片的場景。
    然而，她使盡全力的一推，卻推了個空。
    宋清音像是背後長了眼睛，就在她發難的刹那，腳下輕描淡寫地橫移了一步。
    白晴用盡全力的撲殺，在失去了目標後，變成了她自己衝向深淵的催命符。
    “啊——！”
    尖叫聲劃破了此地的寧靜。她整個人因巨大的慣性向前栽去，越過天梯的邊緣，直直墜向那片幽深的黑水。
    千鈞一發之際，白晴的求生本能讓她死死扣住了天梯的石階邊緣，整個人懸掛在半空中，搖搖欲墜。
    “救命！救我！”
    這次她是真的怕了。冰冷的風從下方灌上來，黑水中無數雙眼睛仿佛正直勾勾地盯著她。她的偽裝、她的算計，在絕對的死亡恐懼麵前，被撕得粉碎。
    她抬起頭，對上了一雙居高臨下的、冷漠的眼睛。
    宋清音就站在天梯邊緣，低頭看著她，像是在欣賞一出滑稽的獨角戲。
    “救我！清音，求求你，拉我上來！”白晴哭得涕泗橫流，聲音裏帶著真正的恐慌，“我錯了，我真的錯了！我再也不敢了！”
    “哦？”宋清音微微挑眉，聲音平淡得聽不出一絲波瀾，“你推齊修遠的時候，可曾想過他也會怕？”
    白晴的哭聲一滯，臉上血色盡褪。
    “那不一樣……是他自己沒用……”她下意識地辯解，話一出口，連自己都覺得可笑。
    宋清音看著她因為用力而發白的指節，和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，沒什麽情緒地陳述著事實。
    “他愛你的時候，你覺得他沒用。他為你去死，你又覺得他礙事。”宋清音的語氣很輕，“白晴，你不隻壞，你還蠢。”
    她就那麽靜靜地看著，看著白晴的力氣一點點耗盡，看著她眼中希冀的光芒被絕望徹底吞噬。
    “自作自受。”
    這是宋清音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。
    “現在，你可以下去找他，當麵賠罪了。”
    白晴眼中的瞳孔驟然縮緊，她似乎想說什麽，但脫力的手指再也抓不住光滑的石階。
    “不——！”
    最後一聲不甘的尖叫被黑水吞沒，水麵泛起一圈漣漪，隨即又恢複了死寂，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