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8章 揚州策影·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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揚州城最大的廣場搭起三丈高的木榜,新刷的桐油混著墨香在陽光裏散開。當差役撕下最後一張蓋著知州大印的黃紙,圍觀百姓的脖頸瞬間像被無形手拎起,前排的草鞋幾乎踩上木榜基座。
“天爺!頭名是國子監的趙公子?”
賣炊餅的王嫂踮腳時撞翻了竹筐,雪白的餅子滾進人群,“這才十七歲就中甲等上,真是文曲星投胎!”
“快看雲溪書院的李宇!”
挑糞的張二郎突然指著榜單中部,粗糲的手指在“乙等上”三個字上蹭出灰印,“去年他在咱們揚州修水渠,我親眼見他光腳踩泥裏畫圖紙。聽說這回寫了‘桑麻抵貸’,這不就是教咱們用桑葉換錢麽?”
賣花娘阿巧捏著絹帕笑:“我家隔壁周娘子就靠養蠶交了青苗錢,若真能這麽算,秋後的蠶繭怕是要賣上金價。”
人群忽然爆發出哄笑。賣糖葫蘆的孫三舉著草把子往榜尾指:“蒼梧書院的陳大柱墊底了!丙等下?”
旁邊有挑夫接口:“人家祖祖輩輩是獵戶,偏要學人家舞文弄墨。聽說他交的策論裏夾著野豬牙,說是證明山裏百姓缺糧,哈哈!”話音未落,有位青衫書生皺眉撥開人群:“諸位莫要輕看,陳某所言‘獵戶以獵物抵貸’,未必不是良策。去年青州山民因繳不出銀錢,餓死三十餘人...”話未說完,已被喧鬧聲吞沒。
西北角的陰影裏,兩個頭戴鬥笠的人低聲交談。“棲梧書院的周明遠竟隻得了乙等中?”
其中一人摩挲著腰間玉牌,“他呈的鹽商策論,怕是觸了轉運使的黴頭。”另一人冷笑:“揚州鹽鐵案未了,誰敢在這時候替鹽商說話?你瞧那鴻鵠書院的張鐵牛,附了鎮南王的邊軍疏,立馬從乙等下跳到甲等下——這榜單啊,從來不是隻看字寫得好壞。”
日頭漸高,木榜上的字跡被曬得發亮。王嫂撿起滾髒的炊餅,看著榜單上“平均分:乙等中”的朱砂字歎氣:“啥時候這上麵能有咱們平頭百姓的名字?”
旁邊老學究將煙袋往石墩上一磕:“等哪天策論不考《青苗法》,改考‘如何讓炊餅多撒把芝麻’,怕是就有了。”人群裏響起零星笑聲,又很快被貨郎的叫賣聲蓋過。
榜前隻剩下幾個孩童在追逐。其中一個扯著另一個的袖子喊:“快看!那個‘丙等下’的名字被口水糊住啦!”
月光爬上木榜,把“陳大柱”三個字映得影影綽綽。
公示牆前,賣炊餅的王大叔用炭筆在兒子掌心寫“民”字,旁邊書生正給流民講解“甲等策論”裏的“戶絕”之弊。陽光下,十二座書院的旗幟與策論分數相映,恍惚間似見千萬墨筆在天地間書寫:“民為基,國為廈,無基則廈傾,無廈則民危。”
揚州城大比廣場的漢白玉台基上,三皇子陳睿淵負手而立。晨光斜斜切過他棱角分明的下頜,將影子投在青磚上——那影子狹長如秤杆,前端正對著西北角賣炊餅的王大叔,後端則隱在廣場的飛簷陰影裏,恰似一柄丈量江山的秤,一端是黎民百姓,一端是巍巍皇權。
“稍後繼續辯題——”
陳睿淵振袖展卷,十二道黃絹卷軸在十二根朱漆木杆上同時翻動,卷麵上“西域通商”“稅銀流弊”等字跡在風中若隱若現。他的目光掃過廣場上熙攘的人群,最終落在抱著血餅的老婦身上,“次題《西域通商考》,析絲綢之路稅銀流弊。望諸君——”他頓了頓,聲音忽然低沉,“以百姓血淚為墨,書就真正的‘吏律’。”
話音未落,西風驟起。十二道黃絹卷軸獵獵作響,恍若十二麵丈量民心的旗幟。遠處賣炭翁的吆喝聲穿過晨霧,與三丈外臨江書院策論上“賣炭翁苦征重稅”的墨痕遙遙相應,在半空織成一片沉甸甸的“民”字雲。國子監林詩允立於台側。
“第一位,崇文學院代表,沈硯之。”
洛洪話音剛落,沈硯之拾級而上。他青衫下擺沾著未幹的墨痕,崇文學院玉牌在晨光中泛著溫潤光澤,卻掩不住腰間暗袋裏金葉子的冷硬棱角——三日前江南鹽商的“饋贈”,此刻正隔著布料硌著他的皮肉,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。
展開策論時,狼毫在宣紙上落下第一筆“絲”字,筆尖卻突然顫抖。
“絲綢之路乃國之動脈……”他強行穩住聲線,筆下“官營便民”四字卻洇開墨暈。宣紙上的墨痕漸漸與記憶重疊:上個月隨商隊暗訪,在玉門關外看見胡商跪在稅吏麵前,額頭磕出血痕,隻為求減免“駝隊損”的苛稅。那些裝滿瓷器的木箱被劈開查驗,碎瓷片混著血珠,在黃沙上畫出刺目的圖案,竟與老婦懷中血餅的暗紅汙漬分毫不差。
狼毫在“弊”字最後一捺處重重頓住,沈硯之忽然想起昨夜抄錄的《西域稅冊》——賬麵記載“風沙耗”銀兩萬兩,實則用於修繕某位大人的別苑。
廣場上的風卷起些許細沙,撲在策論紙上。沈硯之看著自己寫滿“革除苛稅”的文字,忽然覺得無比諷刺。羊皮袋裏的金葉子又硌了他一下,他想起鹽商遞錢時的笑容:“沈公子才華橫溢,若能在策論中‘稍作美言’,日後必有福報。”福報?他苦澀地想,或許是更多的金葉子,或許是更深的泥潭。
狼毫落下最後一筆,“流”字的豎彎鉤拖出長長的尾痕,像一聲未盡的歎息。
“第二位,致遠學院代表,陸承淵。”
少年拾級而上時,三丈長卷在漢白玉台基上鋪開,西域三十六關的朱砂標記如同一串潰爛的傷口,沿著絲綢之路蜿蜒至京城。
陸承淵指尖按在玉門關位置。
“陽關至疏勒,本是通商路,卻成刮骨刀。”他的聲音像被風沙磨過,粗糙而鋒利,狼毫在圖上點出三個紅圈:“於闐美玉過陽關,明稅三分,暗扣兩分‘驗玉費’;粟特香料經酒泉,‘譯語費’按斤兩算,十斤香料,五斤充了稅吏私囊。”
長卷翻到背麵,是用炭筆繪製的衛所布防圖。
“這是玉門關衛所的‘三重剝’:初關收‘進門錢’,二關索‘買路財’,三關搶‘壓箱寶’。某親眼見衛所千戶將胡商的夜光杯揣進懷裏,卻指認商隊‘私藏兵器’,斬了護送的駝夫。”
狼毫在“馬匪勾連”四字上重重頓住,墨點濺在“酒泉”二字上,暈開如血。
“十車貨物,九車入私囊。”陸承淵轉頭望向陳睿淵,三皇子眼中的寒芒與他刀上的冷光相觸,恍若兩把利刃,要剖開這層層疊疊的貪腐之網。
長卷收起時,廣場西風驟起,將卷角的“疏勒”二字吹得獵獵作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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