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50章 揚州策影·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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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第七位,雲溪書院代表,趙萱。”
雙髻少女踏上台基時,懷中算盤珠子輕響,像極了揚州府庫算盤上那些永遠加不平的賬。她指尖沾著墨漬,那是昨夜抄錄十年稅冊時染上的,此刻混著算珠的檀木味,在晨霧中織成一張細密的網。
展開的策論紙上畫著巨大的算盤圖,個位檔上濺著幾點暗紅——那是她刺破指尖按的指印,為那三十萬兩真正入了國庫的稅銀。
“賬麵百萬,實入三十萬。”
狼毫在“七分流弊”四字上圈了三圈,墨跡透紙,在台基上投下陰影,恰似國庫虧空的窟窿。趙萱撥弄算珠,“舶腳”“護糧費”“市例錢”依次落子,十車葡萄幹的運稅在盤上堆成小山,卻在“貪官私囊”檔上嘩啦散落,隻剩三成滾入“國庫”格。
算珠停在“折色錢”一檔,她想起前日在錢鋪所見:官吏將百姓繳納的足色白銀熔成銀錠,卻按“成色不足”折算,十兩白銀隻當七兩入庫。餘下三兩,鑄成交相輝映的鉛錢,混在官銀裏發回民間。
狼毫在“西域奇珍”四字上劃出尖刺,墨點濺在“上官一笑”旁。
趙萱忽然解下算盤,竹製框架上刻著“算盡民心”四字,是雲溪書院老山長臨終所贈。她將算盤平展,露出底側用炭筆寫的密賬:“某歲某官,收胡商珊瑚樹,值銀五千兩,記‘風沙耗’充公。”
趙萱望著雀群掠過“市例錢”三字,想起去年冬日,百姓用摻了炭渣的銅錢繳稅,卻被稅吏以“成色不足”為由拒收,最終凍死在稅署門前。那些銅錢被掃進陰溝時,她蹲在旁邊一枚枚撿,指甲縫裏至今嵌著黑色的汙漬,像極了算珠縫裏的積灰。
算珠再次響動時,“百姓之苦”檔上跳起一串紅珠,如泣血般刺眼。
算盤收起時,一枚算珠滾落,在台基上滾出長長的弧線。
趙萱握緊狼毫,在策論末筆寫下“請開銀庫,驗成色,正錢法”,墨痕力透紙背,恰似算珠砸在貪官汙吏心上的聲響。
“第八位,白露書院代表,方塵。”
葛布襴衫的學子踏上台基時,衣角還沾著市井街巷的煙火氣。他展開的策論紙上,“罷除苛稅,還利於民”八個狼毫大字力透紙背,墨痕間洇著些許茶漬——那是昨夜在揚州茶肆聽百姓訴苦時,不慎潑翻的粗茶。
紙頁邊緣貼著半片殘破的貨單,上麵用朱砂圈著“淋鹵稅”“灶頭錢”等名目,每一筆都被指甲劃過,露出底下的草民血書:“三月賣新絲,四月糶新穀,稅吏門前索,不留一粒粟。”方塵想起三日來走訪的二十三家商鋪,胡商的駝隊空著返程,漢商的櫃台上積滿灰塵,就連賣炊餅的王大叔,也在算著哪天該“歇業避稅”。
狼毫在“徹查”二字旁重重頓住,墨點濺在“無名之稅”四字上,像極了百姓眉梢的愁雲。他袖中掉出幾枚銅錢,混著鉛的假幣與足色銅錢碰撞,發出暗啞的聲響——這是從城西貧民區收來的“折色錢”,官吏用十文假幣換百姓一兩白銀,美其名曰“便民折算”。
策論背麵用炭筆繪著簡略的民心秤:秤杆刻滿西域通商的關卡,秤盤一邊裝著百姓的血淚,一邊壓著官吏的貪腐。
風掀起策論紙角,露出裏麵夾著的草根——那是從餓死在稅署前的流民手中掰下的。
狼毫落下最後一筆,“路”字的末豎拖出長長的尾跡,如同一道刺破陰霾的光。
策論收起時,廣場上的風卷著細沙掠過“利民之路”四字,卻吹不散葛布襴衫上的鹽霜——那是走訪淮河鹽戶時,沾在衣裳上的苦難結晶。方塵想起老駝夫的話:“若真有明君,當知百姓之苦,不在紙上,在腳下。”他忽然挺直脊背,將策論高舉過頂,晨光穿過紙頁間的縫隙,在他臉上織出一片明暗交錯的網,恰似這大陳王朝的民心,雖曆經盤剝,卻仍存一線希望。
“第九位,棲梧書院代表,林墨。”
紫衣少年拾級而上,金線繡的雲雷紋隨步伐輕晃,策論卷軸邊緣的鎏金暗紋與陳睿淵腰間玉佩遙相呼應。
“設巡稅禦史,直屬中樞。”
狼毫在“監管缺失”四字上勾出鋒芒,林墨袖口的玉玨擦過紙麵,留下半道淡痕。
卷軸翻至“官道民道分稅”圖,用青金石粉勾勒的官道旁,密密麻麻標著“衛所”“稅卡”;民道則以赭石色勾邊,隱入戈壁流沙。
狼毫在“疏商路之堵”處頓住,墨點濺在“減百姓之負”的“減”字上,形如淚滴。
卷軸合上時,林墨將策論放在案上,雪浪紙上的字跡在陽光下泛著珠光,卻掩不住紙背用密筆寫的“分稅細則”:官道稅收,四成入中樞,三成充邊軍,三成歸地方;民道稅收,五成給稅吏,三成交山長,兩成買平安。
他後退半步,朝陳睿淵拱手時。
“第十位,蒼梧書院代表,顧承澤。”
顧承澤展開策論時,狼毫寫的“吏律不嚴”四字力透紙背。顧承澤指著紙上《大陳刑統》抄錄:“律文曰‘貪墨者斬’,卻未明分厘之限。今有稅吏私吞百兩白銀,竟以‘核查疏漏’搪塞,罰俸三月便不了了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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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貪稅一兩,杖責三十。”
狼毫在“一”字上重重頓住,墨點濺在“兩”字右上角,形如懸頂之劍。
策論翻到背麵,用炭筆繪著刑具圖:荊條、枷鎖、流放路線圖。
風卷起他的青衫,顧承澤寫道:“吏律如秤,不稱金銀,稱民心。”
“第十一位,清風書院代表,林昭。”
狼毫懸在空白宣紙上三寸,“清風無策。”他輕聲道,筆尖落下,在空白紙上點出一個墨點,“因所有策論,都寫不盡百姓的血淚。”
胡楊葉上的焦痕掃過紙麵,恍若河西走廊的狂沙。
“紙上的‘流弊’是墨字,百姓的流弊是血痕。”他的狼毫在墨點周圍劃出蛛網般的裂紋,“某隨商隊走了三個月,見稅吏強搶民女充‘譯官’,見衛所士兵與馬匪分贓,見胡商賣盡貨物卻換不回返鄉盤纏……這些,怎是筆墨能寫盡的?”
卷軸翻至末頁,用淡墨勾勒著烽燧遺址。林昭指尖撫過殘垣上的刻痕:“這裏埋著的不是枯骨,是被稅銀壓垮的商隊;這裏吹過的不是風沙,是百姓的嗚咽。”他忽然解下腰間玉佩,那是家傳的“廉”字玉牌,此刻卻被他放在胡楊葉旁,“當律法成了官吏手中的秤,能稱金銀,卻量不出民心,這通商之策,便是刻在金石上,也是空文。”
“林昭唯有一問。”
狼毫在空白紙上寫下最後一筆,“陛下的秤杆,何時能放下金銀,拾起民心?”字
風起,素白襴衫獵獵作響。林昭忽然明白:真正的策論,不在紙上,在他們渾濁的眼睛裏,在他們粗糙的掌紋裏,在他們被稅銀壓彎的脊梁裏。他握緊狼毫,在卷軸封皮寫下“清風問心”四字,墨香混著胡楊葉的枯澀,在晨霧中織成一片素白的雲,那是濁世中,最後一片幹淨的天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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