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5章 雨歇傳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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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秦朗握緊了手中的錦盒,湘妃竹筆杆的溫潤透過指尖傳來。他知道,鎮南王絕不會善罷甘休,前路的風雨隻會更烈。但此刻聽著滿城的誦讀聲,看著趙承德、孫浩辰臉上的光,想起柳如是遞來的賬冊、周鶴齡捧出的舊策論,他忽然覺得,那所謂的風雨,或許正是讓“少年大陳”紮根的養分。
    “明日啟程前,去趟碼頭。”
    秦朗對趙虎道,“把賬冊交給三皇子的侍衛。”
    趙虎應下,見自家公子望著暮色裏的揚州城,嘴角竟帶著笑意,仿佛已看到了那些藏在巷陌裏的種子,正借著這風這雨,悄悄破土。
    離京的前一日,揚州飄起了蒙蒙細雨。秦朗換上一身素色長衫,帶著趙虎往刺史府去——洛洪是父親秦明的過命兄弟,當年在西陲戍邊時,兩人曾同睡過一個軍帳,如今到了揚州,辭行是斷不能少的。
    刺史府的門房認得秦朗,沒等通報就引著往裏走。穿過栽著芭蕉的天井,雨聲淅淅瀝瀝打在闊大的蕉葉上,倒比昨日的蟬鳴更添了幾分靜氣。洛洪的書房在後進的“觀海堂”,還沒進門,就聽見裏麵傳來爽朗的笑聲,混著翻動書頁的沙沙聲。
    “是秦朗來了?”洛洪的聲音隔著門傳來,帶著軍人特有的洪亮。
    秦朗推門而入,見洛洪正坐在案前看軍圖,身上還穿著半舊的藏青便袍,袖口磨出了毛邊,倒比尋常文官多了幾分悍氣。這位揚州刺史早年在軍中曆任參將、副將,後來因傷轉任地方,眉宇間卻仍帶著沙場曆練出的銳利。
    “世伯。”
    秦朗躬身行禮,目光掃過案上的軍圖——竟是西陲邊防圖,上麵用朱砂圈著幾處營田的標記,正是父親推行新法的地界。
    洛洪放下圖卷,指著對麵的椅子“坐。聽說你寫了篇好文章?連鎮南王都被你氣得摔了茶盞。”
    他說著笑起來,眼角的皺紋裏盛著暖意,“你爹要是在這兒,保管一邊罵你‘不知天高地厚’,一邊偷偷把文章揣進懷裏。”
    秦朗想起父親總愛板著的臉,嘴角也泛起笑意“讓世伯見笑了,不過是醉後胡言。”
    “胡言?”
    洛洪拿起案上的《少年大陳說》刻本,指腹敲著“民心所歸,何懼強藩”那句,“這話你爹憋了十年,我在軍帳裏聽他念叨了十年。你倒好,一杯酒潑下去,全喊出來了。”
    他忽然收了笑,眼神沉下來,“隻是喊出來容易,要做起來,難。”
    秦朗點頭“晚生知道。父親的營田法,在西陲就處處碰壁。”
    “鎮北王的糧草賬冊,柳家丫頭給你了?”
    洛洪忽然問,語氣輕描淡寫,仿佛早已知曉,“那些賬冊隻能證他貪墨,要動他,還得有軍中的底子。”
    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冊子,遞給秦朗,“這是近三年鎮北王麾下軍戶的異動記錄,有三成軍戶的田契,都被他以‘軍屯’名義收走了——你把這個交給三皇子,再讓韓大人在朝堂上遞個‘軍戶屯田疏’,兩麵夾擊,他才難脫幹係。”
    秦朗接過冊子,入手沉甸甸的。軍戶田契是鎮北王的軟肋,洛洪竟能拿到這樣的記錄,想必費了不少心思。“世伯……”
    “你爹當年在西陲,為了護一個流民屯,挨過鎮北王的冷箭。”
    洛洪望著窗外的雨,聲音低了些,“我這條腿,也是那年替他擋刀傷的。咱們這些老骨頭,拚了半輩子,不就是盼著你們這些少年人能活得敞亮些?”
    他頓了頓,看向秦朗,目光灼灼,“回了京城,別怕。你身後不隻是國子監,還有西陲的老兵,有江南的民心,有我們這些‘老陳’沒走完的路。”
    秦朗握著冊子,指尖微微發顫。這些天聽了太多讚譽,唯有洛洪的話,帶著沙場的風霜,也帶著父輩沉甸甸的托付。
    他起身深深一揖“晚生記下了。”
    正說著,門簾被輕輕掀開,洛雲舒端著茶進來。她穿著件月白襦裙,頭發簡單挽著,手裏還捏著支狼毫,想必是剛在隔壁書房練字。見了秦朗,她臉上微紅,卻還是大方地福了福身“秦公子。”
    “雲舒剛還說,要找你討教《公羊傳》裏的幾句注疏呢。”
    洛洪笑道,“你們年輕人說話,我這老頭子就不摻和了。”
    說著便拿起軍圖,往內室去了。
    書房裏隻剩兩人,雨聲更顯清晰。洛雲舒將茶盞放在秦朗案前,青瓷盞裏浮著兩片龍井,湯色清亮。
    “昨日看了秦公子新寫的短文,‘民心如江’那句,寫得真好。”
    她輕聲道,“以前總覺得,做學問該藏於書齋,如今才懂,文字也能淌進街陌裏。”
    秦朗想起大比時,洛雲舒在論辯台上引經據典,駁斥他“重革新輕古法”的樣子,那時她眼裏的倔強,倒和此刻的坦誠相映成趣。
    “洛姑娘在大比時說‘革新需守本’,其實我一直記著。”
    “昨日寫短文時,總想著你那句話,才沒敢隻顧著鋒芒。”
    洛雲舒愣了愣,隨即笑起來,眼角彎成月牙“原來秦公子也會記著對手的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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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從袖中取出一本藍布封皮的冊子,遞給秦朗,“這是我抄的《揚州水利考》,裏麵有幾處是我爹當年治理漕河的筆記,或許對你回京有用——畢竟,‘少年大陳’不止要破,還要會建。”
    秦朗接過冊子,封皮上繡著朵小小的菱花,針腳細密。翻開一看,裏麵不僅有水利圖譜,還有洛雲舒用朱筆寫的批注,字跡娟秀卻透著嚴謹,比如在“漕河淤塞”處批注“非獨泥沙之過,實乃藩鎮截留治河銀所致”,竟與他對四藩的看法不謀而合。
    “這太貴重了。”秦朗抬頭道。
    “不算貴重。”
    洛雲舒望著窗外的雨,聲音輕得像雨絲,“大比時我總想著贏你,後來讀了你的文章才明白,我們爭的不是名次,是讓那些道理能被更多人聽見。你回京城,要麵對的比揚州難十倍,帶著這個,就當……就當我也在幫你記著‘守本’二字。”
    秦朗將冊子小心收好,忽然想起那日在宴上,洛雲舒望著他寫文章時,眼底閃過的驚豔與敬佩。原來對手之間的懂得,有時比讚同更動人。
    “待我在京城理順了營田法的事,”
    秦朗認真道,“定要向洛姑娘討教《公羊傳》——這次換我做學生。”
    洛雲舒臉頰更紅,卻挺直了脊背,點頭道“好。我在白露書院等你的消息,等你說‘少年大陳’的鋒芒,真的劈開了那些舊迷霧。”
    離開刺史府時,雨已經停了。夕陽從雲縫裏漏出來,給芭蕉葉上的水珠鍍了層金邊。秦朗回頭望了眼那座白牆黛瓦的院落,手裏的軍戶冊子和水利考微微硌著手心——那是父輩的托付,也是同輩的期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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