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0章 墨浪初試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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運河的水色在午後漸漸沉下來,像一塊被日光曬暖的墨玉。國子監的官船行至江州地界,兩岸的蘆葦蕩漸密,風穿過葦葉,送來沙沙的響,倒比先前在揚州段時添了幾分野趣。
秦朗正與柳如是在艙外的甲板上對坐,案上攤著徐墨淵那本《大陳會典》,柳如是指尖點在“藩鎮軍製”一條,輕聲道“鎮南王的水師營,其實不在青州本島,而是散在運河入海口的七十二個小島——朝廷的輿圖上隻標了十三個。”
秦朗抬眸,見她眼尾含著一絲了然的笑,便知她早對四藩有所留意,遂問道“柳姑娘是如何得知的?”
“望江樓的賬冊裏藏著水路圖啊。”
柳如是執起茶盞,霧氣漫過她的眉眼,“商船要避稅,總得知道哪些島是藩王私地,哪些是朝廷關卡。不過這鎮南王的水師,近年倒沒怎麽為難過往商戶,反倒是……”
她話音未落,船頭忽然傳來趙承德的聲音“秦公子,後麵有艘商船請求搭靠,說是船舵壞了,想借咱們的船拖一段。”
秦朗起身望去,隻見一艘青篷商船正慢悠悠跟在官船後,船身不大,卻收拾得異常齊整,桅杆上掛著的“江記”商號旗有些眼熟——像是青州最大的糧商江家的船。
“江家的船?”
柳如是也看見了那麵旗,眉梢微挑,“江家是鎮南王的糧商,怎麽會在江州地界壞了船舵?”
正說著,那商船已漸漸靠近,一個穿著月白錦袍的年輕公子立在船頭,遙遙朝秦朗拱手。他生得麵如冠玉,腰間係著塊羊脂玉佩,笑起來時眼角有顆極淡的痣,看著竟有幾分溫雅氣度,全然不像跑商的人。
“在下陳默,”那公子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,清朗悅耳,“船上舵軸斷了,前不著村後不著店,還請國子監的先生們行個方便,容我等搭船到前麵的楚州碼頭?”
秦朗看向趙承德,趙承德低聲道“查過了,船上連船夫帶隨從共八人,沒帶兵器,看著像是富商。”
柳如是卻在秦朗耳邊輕聲道“陳默?鎮南王嫡子陳墨,表字子默——這名字改得倒省事。”
秦朗心頭一動,麵上不動聲色,揚聲道“出門在外,誰都有難處。趙護衛,讓他們靠過來吧。”
青篷船很快搭上跳板,陳墨帶著兩個隨從走上官船,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甲板上的秦朗、柳如是,又在艙門口看書的溫清悠、剝蓮子的林詩允身上停了停,最後落回秦朗臉上,笑道“早聞揚州大比,秦公子三關奪魁,尤其論辯時一句‘藩鎮如雙刃劍’,真是振聾發聵。在下雖是商賈,也佩服得緊。”
他說話時語氣溫和,眼神卻像淬了水的玉,看著透亮,實則深不見底。
秦朗拱手還禮“陳公子過譽了,不過是書院裏的空談罷了。”
“空談能讓四藩震動,那才是真本事。”
陳墨走近幾步,視線落在案上的《大陳會典》上,“聽說徐夫子給了公子一本先師批注的孤本?正好在下也愛讀《會典》,不知可否借觀一二?”
柳如是忽然輕笑一聲“陳公子既是商人,該更愛讀《商律》才是。《會典》裏的藩鎮條目,怕是對生意沒什麽助益吧?”
陳墨轉頭看她,見這女子穿一身湖水藍長衫,鬢邊簪著支銀質蘆葦簪,雖無珠翠,卻自有風華,便笑道“姑娘說笑了,生意之餘,總得知些家國大事。比如秦公子論及的‘保稅製’,若真能推行,咱們這些跑西域的商人,可就少交三成關稅了——這難道不是天大的好事?”
他這話答得滴水不漏,既呼應了秦朗在大比中的主張,又把自己的身份扣回“商人”上。
秦朗指尖輕叩案麵,緩緩道“保稅製若要推行,得先厘清藩鎮與中樞的稅權。比如青州的鹽稅,名義上歸朝廷,實則由鎮南王代收——這中間的差額,陳公子這樣的糧商,怕是比我清楚。”
陳墨臉上的笑容淡了些,眼底那點溫雅漸漸褪去,露出幾分銳利“秦公子是想說,藩鎮截留稅銀,是貪墨?”
“我隻說,稅權不清,則民難安,商難興。”
秦朗迎上他的目光,語氣平靜,“就像這運河,若上遊截水,下遊便會幹涸。陳公子跑船為生,該懂這個道理。”
艙門口的溫清悠翻過一頁書,輕聲道“《大陳會典·食貨誌》有雲‘天下賦稅,如血脈周流,滯則生疾。’秦朗說的,不過是這個意思。”
林詩允把剝好的蓮子推到陳墨麵前的碟子裏,笑道“陳公子嚐嚐?這是揚州來的蓮子,清熱的。出門在外,火氣太盛可不好。”
陳墨看著碟子裏瑩白的蓮子,忽然笑了,拿起一顆放進嘴裏“諸位說的是。是在下失言了。”
他轉頭對隨從道,“去把我那箱新得的《江州水脈圖》取來,送與秦公子——想必公子北上途中,用得上。”
秦朗知道這是示好,也是試探,便謝過收下。
暮色降臨時,江州碼頭已在眼前。陳墨的商船不知何時修好了舵軸,正泊在碼頭等著。他臨走前,特意走到秦朗身邊,低聲道“家父常說,少年人有銳氣是好,但別拿自己當劍——劍太利,容易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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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朗望著他登船的背影,那月白錦袍在暮色裏像一片將落的雲。
柳如是走過來,看著商船揚帆遠去,輕聲道“鎮南王讓嫡子親自來試探,看來他們是真把你當成中樞的劍了。”
趙承德提著那箱《江州水脈圖》過來,沉聲道“這箱子裏夾著東西,分量不對。”
秦朗打開箱子,見最底下壓著塊黑檀木牌,上麵刻著個“墨”字,背麵是半幅海浪紋——顯然是鎮南王府的私牌。
“倒是份厚禮。”
秦朗拿起木牌,在指間轉了轉,“既想拉攏,又想警告。鎮南王的心思,比這運河水還深。”
溫清悠走過來,指著《江州水脈圖》上的一處暗記“你看這裏,標著‘暗渠’的地方,其實是鎮南王水師的秘密糧倉。他們把江州的官糧,都藏在這些暗渠裏。”
林詩允咋舌“他們就不怕我們把這圖交給朝廷?”
“他們算準了,秦朗不會輕易交出去。”
柳如是道,“這是份投名狀,也是個把柄。收了,就是默認與他們有牽扯;不收,便是徹底站在中樞那邊。”
秦朗將木牌放回箱中,合上蓋子“把箱子鎖好。這圖有用,木牌……留著看戲。”
他抬頭望向漸濃的夜色,運河水麵上的漁火星星點點,像散落的棋子,“他們以為我是劍,卻不知我想做的,是疏浚河道的人。”
遠處的碼頭傳來打更聲,梆子敲了七下。官船緩緩駛入江州碼頭,岸邊的燈籠次第亮起,將秦朗的影子投在甲板上,時而被風吹得晃動,卻始終不曾彎折。
他知道,陳墨的出現,不過是京城前的第一道浪。真正的風雨,還在更北的地方等著。但此刻握著那本《大陳會典》,想著艙內燈下的同伴,忽然覺得,哪怕前路如運河九曲,隻要方向沒錯,總能淌過去。
艙內的燭火亮起來,映在窗紙上,將幾個年輕的身影疊在一起,溫暖而堅定。運河的水流得更緩了,像在為這些即將踏入漩渦的少年,悄悄積蓄著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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