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7章 智解幽州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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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色如墨,國子監的窗欞上落著薄薄一層霜。秦朗對著燭火攤開那張新送來的名冊,幽州三公子陳武、五公子陳烈的名字在燭影裏泛著冷光。名冊邊角還粘著半片枯葉,像是從幽州的獵場一路帶來的,帶著凜冽的草木氣。
“公子,三皇子府的人來了。”張龍輕叩門扉,手裏捧著個紫檀木盒。
秦朗打開木盒,裏麵是塊巴掌大的輿圖,用朱砂圈著幽州的幾處關隘。最顯眼的是平泉關——那裏是幽州親兵的駐紮地,標注著“陳武戍守三年”。旁邊用小楷寫著一行字:“幽王上月調三千鐵騎入平泉關,糧草卻隻按千人撥付。”
“這是逼陳武反?”
秦朗指尖點在平泉關的位置,忽然想起陳珩說過,陳武雖魯莽,卻極重麾下將士,“幽王這步棋,夠狠。”
張龍低聲道:“沈姑娘讓人傳信,說陳武的副將是陳靖的奶兄,這次跟著一起來了京城,住在驛館後院。”
秦朗抬眼看向窗外,月光正透過槐樹葉的縫隙漏下來,在地上織成斑駁的網。他忽然想起沈如煙字條上的狼,那狼爪下的玉,或許不隻是指眼線,更是指這層層嵌套的算計——陳武是匹被嫡兄和父親同時攥著韁繩的狼。
次日清晨,戶部衙門外的石獅子沾了層白霜。
秦朗剛升堂核完江南漕糧的賬目,就見李猛匆匆進來,手裏拿著張拜帖:“公子,陳武和陳烈遞了拜帖,說午時想在醉仙樓宴請您。”
拜帖上的字跡粗礪,像是用刀刻出來的,末尾還沾著點墨團,顯見得書寫時心不在焉。
秦朗指尖劃過“醉仙樓”三個字,那地方靠著金水河,二樓的雅間正對驛館後門——陳武選這個地方,是想就近監視,還是另有所圖?
“回帖說,午時我在戶部當值,若兩位公子有雅興,不如來戶部旁的小茶館坐坐,我請他們喝雨前龍井。”
秦朗將拜帖推回去,“讓茶館的夥計多燒些炭火,幽州來的貴客,怕是不耐京城的濕冷。”
李猛應聲而去,秦朗卻拿起案上的《幽州輿圖》,目光落在平泉關的糧倉位置。幽王克扣糧草,陳靖安插親信,陳武在幽州已是腹背受敵,這次進京,怕是帶著怨氣來的。
午時剛過,茶館外就傳來馬蹄聲,踏碎了青石板上的薄冰。秦朗隔著窗紙望去,見陳武穿著件玄色錦袍,腰裏束著玉帶,卻敞著領口,露出裏麵的鎖子甲;陳烈則穿件藏青棉袍,手裏把玩著顆核桃,臉色陰沉得像要落雪。兩人身後跟著四個精壯的護衛,腰間的佩刀在日光下閃著冷光。
“秦主事倒是會選地方。”
陳武一進門就嚷嚷,嗓門震得茶館的夥計直縮脖子,“這破茶館,還不如我們幽州的酒肆寬敞。”
秦朗起身相迎,指了指桌上的茶盞:“幽州的烈酒夠勁,京城的清茶暖心。兩位公子一路辛苦,喝口熱茶暖暖身子。”
陳烈沒說話,徑自坐下,指尖捏著核桃轉得飛快,目光卻掃過茶館的梁柱——那裏有幾個不起眼的刻痕,是羽林衛暗哨的記號。他嘴角勾起抹冷笑,看來這戶部主事,也不是表麵上那麽簡單。
陳武端起茶盞一飲而盡,重重擱在桌上:“秦主事,咱們也別繞彎子。我聽說,我那二哥陳珩,在京城得了不少好處?”
“陳珩公子願為朝廷效力,陛下自然不會虧待。”
秦朗慢條斯理地斟茶,“朝廷的規矩,有功者賞,有能者用——兩位公子掌幽州兵權,戍守邊關勞苦,陛下都看在眼裏。昨日我已奏請陛下,賞西域良駒三匹,算是朝廷的一點心意。”
提到良駒,陳武的眼睛亮了亮——他自幼愛馬,幽州雖產戰馬,卻不及西域的汗血寶馬神駿。但他嘴上仍硬:“幾匹破馬就想打發我們?我幽州的將士,喝的是雪水,啃的是幹糧,憑什麽陳珩在京城享清福?”
“公子此言差矣。”
秦朗放下茶壺,目光平靜,“陳珩公子遷居京城,是為了替幽州的玉器尋條出路。兩位公子掌兵權,是為了護幽州百姓安寧。各司其職,皆是為了大陳,何來高下之分?”
他頓了頓,看向陳烈:“聽說五公子善謀略,前些年在平泉關擊退過西梁的侵擾?陛下常說,幽州有五公子這樣的將才,是國之幸事。”
陳烈轉核桃的手停了停,抬眼看向秦朗。這人說話綿裏藏針,既捧了陳武的愛馬,又讚了自己的軍功,看似溫和,卻句句踩著他們的軟肋——陳武貪功,他好名。
“秦主事倒是消息靈通。”
陳烈聲音低沉,“隻是不知,陛下有沒有說過,平泉關的糧草,已經斷了半月?”
秦朗指尖微頓,隨即笑道:“五公子提醒得是。昨日戶部剛收到幽州的奏報,我已讓人調撥青州的糧草,三日內便會啟程運往平泉關。”
陳武猛地抬頭:“真的?”
“朝廷豈會欺瞞邊關將士?”
秦朗從袖中取出調糧的文書,“這是蓋了戶部印信的憑據,兩位公子可以過目。”
陳武一把搶過文書,見上麵確實有鮮紅的官印,臉上的怒氣消了大半。
陳烈湊過去看了一眼,忽然道:“秦主事倒是大方,隻是不知,這糧草裏,有沒有我那二哥的份?”
“糧草是給邊關將士的,自然人人有份。”
秦朗目光坦然,“陳珩公子在京城任職,領的是朝廷俸祿,與邊關將士的糧草並不相幹。”
這話堵得陳烈啞口無言。他本想挑撥陳珩與將士的關係,卻被秦朗輕描淡寫地化解了。
正說著,茶館外傳來一陣喧嘩。李猛匆匆進來,附在秦朗耳邊低語:“公子,陳珩公子來了,說有急事找您。”
秦朗蹙眉,陳珩此刻來找他,若是被陳武、陳烈撞見,怕是又生事端。他剛要起身,就見陳珩已經闖了進來,臉色蒼白,手裏攥著封信:“三弟,五弟,不好了!我母親在幽州……被陳靖軟禁了!”
陳武、陳烈對視一眼,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驚訝。陳靖軟禁陳珩的母親,這事他們竟不知情。
秦朗接過信,見上麵是陳珩母親的貼身侍女所寫,字跡潦草,說陳靖以“母親染病需靜養”為由,將她挪到了王府後院,不許任何人探視。信末還畫了個奇怪的符號,像是隻展翅的鷹——那是陳珩母親的私印。
“陳靖好大的膽子!”
陳武拍案而起,“母親雖是側妃,也是父親的人,他憑什麽軟禁?”
陳烈臉色陰沉,他比陳武更清楚,陳靖此舉,怕是為了逼陳珩反水。若是陳珩在京城鬧事,陳靖正好有借口向幽王進言,說陳珩勾結朝廷,意圖不軌。
秦朗將信折好,遞給陳珩:“公子放心,此事我會立刻奏請陛下。陛下既已恩準老夫人遷居京城,定會護她周全。”
他轉向陳武、陳烈:“兩位公子,陳靖軟禁側妃,於理不合,於法不容。你們身為幽王之子,難道能坐視不理?”
陳武性子最是急躁,當即道:“秦主事說得對!我這就回驛館寫信給父親,讓他嚴懲陳靖!”
陳烈拉住他,搖了搖頭:“父親此刻正在氣頭上,貿然寫信,怕是會適得其反。”
他看向秦朗,“秦主事有何高見?”
“高見談不上。”
秦朗沉吟道,“幽州離京城千裏,書信往來費時。不如請陛下下道旨意,召幽王入京議事,順便讓側妃一同前來——名為侍疾,實為護其周全。”
陳烈眼睛一亮:“這主意好!父親若敢抗旨,便是對陛下不敬;若遵旨,母親就能脫離陳靖的掌控。”
陳珩也鬆了口氣,對著秦朗深深一揖:“多謝秦主事。”
秦朗扶起他,目光掃過陳武、陳烈:“兩位公子,幽州是大陳的土地,幽州的百姓是大陳的子民。無論是誰,敢在幽州興風作浪,朝廷都不會坐視不理。”
陳武此刻對秦朗已沒了先前的敵意,慨然道:“秦主事說得是!我陳武雖是粗人,卻也知道忠君愛國。若陳靖真敢亂來,我第一個不饒他!”
陳烈沒說話,但捏著核桃的手鬆了些。他看向秦朗,忽然覺得這人比想象中更不簡單——三言兩語就化解了危機,還拉攏了他們兄弟,倒是個厲害角色。
午後的陽光透過茶館的窗欞,照在秦朗的藍布衫上,泛起柔和的光暈。他端起茶盞,看著嫋嫋升起的熱氣,心裏清楚,這隻是開始。幽王派陳武、陳烈來京,絕非真心歸順,他們就像兩顆定時炸彈,隨時可能引爆。
但他並不擔心。就像母親縫的棉袍,針腳雖細,卻一針一線都透著紮實。隻要守住朝廷的規矩,守住心裏的底線,再烈的馬,也能被套上韁繩;再凶的狼,也能被引入圈中。
回到戶部,秦朗立刻寫下奏折,將陳靖軟禁側妃之事奏請陛下。寫完奏折,他又取出那本《藩王支庶名冊》,在陳武、陳烈的名字旁添了行小字:“陳武,性烈如火,可激之;陳烈,心思深沉,可曉之以理。”
暮色漸濃時,秦朗拿著奏折往宮裏去。宮牆下的紅燈籠次第亮起,映著他的身影長長短短。他知道,幽州的風雨還在後麵,但隻要朝廷的燈火不滅,他就敢一步步走下去——因為他心裏清楚,他守護的不隻是朝廷的規矩,更是天下百姓的安寧,是母親和妹妹能安穩生活的太平。
夜風吹過宮牆,帶來遠處的更鼓聲。秦朗抬頭望向天邊的明月,忽然想起幼時在鎮西侯府的老槐樹下,母親指著月亮告訴他:“月亮再圓,也有缺的時候;路再難走,隻要一步一步地走,總能到地頭。”
如今想來,這話竟成了他此刻心境的寫照。前路縱有風雨,他亦無懼——因為他的心裏,始終亮著一盞燈,那是家的溫暖,是國的安寧,是他前行的方向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