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8章 風月藏機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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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秦朗的奏折遞到禦前時,陳清然正對著一幅《幽州雪獵圖》出神。畫上的幽王彎弓射虎,鬃發飛揚,筆力遒勁,正是十年前幽王親自呈給先帝的賀壽之作。
    “幽王這手丹青,倒是比他兒子們強些。”
    陳清然指尖點在畫中虎眼的位置,那裏用朱砂點染,透著股噬人的凶性,“可惜啊,畫虎畫皮難畫骨。”
    蘇宰相接過奏折,越看眉頭越舒展:“秦朗這步棋走得巧。借側妃之事召幽王入京,既師出有名,又能探探幽王的底。”
    “探底是其次。”
    陳清然放下畫卷,目光望向殿外,“朕要讓幽州的人看看,朕不僅管得住糧草,更護得住歸順朝廷的人。陳珩的母親若能平安抵京,比送十車糧草到平泉關更有用。”
    蘇賀躬身道:“陛下聖明。隻是幽王生性多疑,未必肯奉旨。”
    “他若不來,正好給朕一個理由。”
    陳清然聲音轉冷,“朕已讓羽林衛備好車馬,隻等旨意發出,便星夜趕往幽州接側妃——名為‘接’,實為‘護’。”
    秦朗在殿外候著,聽見裏麵的對話,心裏微微一鬆。陛下的意思,是要將此事做足排場,讓天下人都知道,朝廷對歸順者的庇護,說到做到。
    回到戶部時,暮色已漫過石階。
    李猛正在整理送往平泉關的糧草清單,見秦朗回來,忙迎上去:“公子,陳武、陳烈的護衛晌午出了趟城,往西郊去了。”
    “西郊?”
    秦朗接過清單,上麵密密麻麻列著糧草、布匹、傷藥,“他們去西郊做什麽?”
    “聽說是去看那三匹西域良駒。”
    李猛壓低聲音,“但屬下跟著去瞧了,他們根本沒去馬場,倒是在破廟附近轉了轉——就是陳珩說的那處藏著親兵的破廟。”
    秦朗指尖在清單上頓了頓。陳武、陳烈明著是看馬,實則是去查探親兵的動靜?還是說,他們在給那些親兵傳遞消息?
    “繼續盯著。”
    秦朗將清單折好,“另外,讓糧倉的人把糧草分三批運,每批都派羽林衛護送,走不同的路線。”
    李猛一愣:“公子是怕……”
    “幽州的蛇毒能淬在刀上,自然也能摻在糧草裏。”
    秦朗目光沉沉,“幽王想送‘大魚’,咱們就得有撈魚的本事,更得有防魚咬人的法子。”
    暮色四合時,秦朗處理完戶部的急務,踏著殘雪走出衙署。李猛早已備好了馬車,見他出來,忙上前道:“公子,去哪兒?”
    秦朗抬頭望了眼天邊的弦月,那月牙彎彎,像極了沈如煙彈琵琶時微挑的眉梢。“去翠雲樓。”
    馬車碾過積雪,發出咯吱輕響。秦朗掀起車簾一角,見朱雀大街兩側的燈籠次第亮起,映著雪光,倒比往日更添了幾分朦朧的暖意。他離京三月,揚州的煙雨還沒從衣襟上散盡,回京後又被幽州的事纏住,竟遲遲沒去見沈如煙——那個藏在脂粉堆裏的聰明人。
    翠雲樓的笙歌隔著半條街就能聽見,隻是今夜似乎格外清淨些。
    秦朗剛下馬車,就見老鴇滿臉堆笑地迎上來:“秦公子可是稀客!沈姑娘等您好幾日了,特意把‘聽雪閣’留著呢。”
    聽雪閣在翠雲樓的最高處,推窗就能望見滿城燈火。
    沈如煙正臨窗而立,身上披著件月白披風,風帽邊緣的狐裘襯得她膚色勝雪。聽見腳步聲,她回眸一笑,眼波流轉間,竟比窗外的月色更動人。
    “秦郎這趟回來,倒比在揚州時清減了。”
    沈如煙親手斟了杯熱茶,茶盞是冰裂紋的汝窯瓷,襯得茶湯碧透,“揚州的瓊花露,沒養胖你?”
    秦朗接過茶盞,指尖觸到微涼的瓷壁,忽然想起在揚州大比時,沈如煙托人送來的那壇桂花釀——那時他正為策論熬得雙眼通紅,那壇酒甜得恰到好處,解了不少倦意。“比起瓊花露,還是京城的雪更磨人。”
    沈如煙掩唇輕笑,撥了撥琴弦,泠泠幾聲,倒像是把窗外的風雪都攏進了琴聲裏。“我聽說了,幽州來的兩位公子,可不是好相處的。”
    她指尖在琴弦上一頓,聲音壓得極輕,“陳武身邊那個護衛,昨兒去了趟南城的‘鬼市’,買了枚青銅虎符——是平泉關的調兵信物,隻是邊角缺了塊,像是被人硬生生砸壞的。”
    秦朗眸光一動。平泉關的調兵符本該由陳武親自掌管,怎麽會落到護衛手裏?還被砸壞了?“鬼市的攤主,你認識?”
    “何止認識。”
    沈如煙彈出一串急促的音符,像是在模仿某種暗號,“是我鋪子裏的常客,專做舊物生意。他說趙虎買符時,身邊跟著個穿錦袍的,手指上戴著枚白玉扳指,上麵刻著‘靖’字。”
    陳靖的人。秦朗端起茶盞,掩去眼底的冷光。陳靖這是想借趙虎的手,用假符調動平泉關的兵馬?還是說,那枚缺角的虎符,本就是陳靖從陳武那裏搶來的?
    “多謝。”
    秦朗將茶一飲而盡,茶裏的暖意混著沈如煙話裏的寒意,在胸口交織成一股複雜的滋味,“改日我讓李猛送些新到的雨前龍井過來,配你的琵琶正好。”
    沈如煙卻按住他的手腕,指尖微涼:“秦郎,陳武是匹烈馬,陳烈是柄藏鋒的刀,幽州的水太深,你……”她話沒說完,卻被秦朗輕輕抽回手。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    秦朗望著她眼底的擔憂,忽然笑了,“你放心,我不是那莽撞的人。倒是你,鬼市人雜,少讓攤主摻和這些事。”
    沈如煙望著他轉身的背影,披風的下擺掃過門檻的積雪,留下淺淺一道痕。她忽然低吟道:“幽州雪,京城月,兩處相思一樣寒。秦郎,萬事小心。”
    秦朗腳步頓了頓,沒回頭,隻揚聲道:“替我謝過攤主,改日請他喝青州的好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