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9章 雪夜尋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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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翠雲樓出來,秦朗讓車夫往相府繞了趟路。相府門前的石獅子在雪夜裏透著威嚴,門房見他遞上名帖,隻客氣地回了句“相爺和小姐都已安歇”,連通報都省了。
秦朗早料到會是這樣。蘇賀是當朝宰相,門禁森嚴,何況蘇瑾雪是未出閣的嫡女,哪能容外男隨意拜訪。他從袖中取出早已寫好的信,交給門房:“煩請轉交蘇小姐,就說秦朗有故人之禮相贈。”
那信封得嚴實,裏麵除了一張約在城外“望雪亭”見麵的字條,還有半片從揚州帶回的瓊花書簽——之前在國子監,蘇晨曾說過他妹妹最喜瓊花,隻可惜京城難見。
回鎮西侯府時,西跨院的燈還亮著。
秦朗剛推開角門,就見秦雲璐披著件厚襖子站在廊下,手裏捧著個食盒:“二哥,我猜你今晚回來得晚,讓廚房留了碗羊肉湯。”
食盒裏的湯還冒著熱氣,撒著翠綠的蔥花。秦朗接過湯碗,暖意從指尖漫到心口——在這侯府裏,主母王氏視他為眼中釘,大哥秦穆更是處處排擠,唯有這個名義上的妹妹,總念著他幾分。
“剛從相府回來?”
秦雲璐眼尖,瞥見他靴底沾著的相府門前特有的青石板碎屑,“想見蘇姐姐?”
秦朗點頭,喝了口湯:“我離京三月,該去見見。”
“蘇姐姐性子好,就是規矩大。”
秦雲璐挨著他坐下,手裏轉著個暖手爐,“前兒我去相府,聽見她母親說,想給她尋門勳貴人家的親事呢。”
秦朗握著湯碗的手頓了頓,沒接話。他與蘇瑾雪之間,隔著的何止是相府的門檻,更是庶子與貴女的雲泥之別。
回到自己的小院,秦朗將食盒放在案上,鋪開一張宣紙,把近日的事一一寫下來:幽州陳珩歸順、陳武陳烈抵京、平泉關糧草被扣、陳靖的暗線……墨跡在紙上暈開,像一張越收越緊的網。
他盯著紙頁上的字,忽然發現一個棘手的問題:李猛是府裏的老人,忠心是夠的,卻不懂朝堂的彎彎繞繞,更別說軍中的門路。如今幽州的事牽扯甚廣,既要盯緊陳武兄弟,又要防備陳靖的暗手,還要照應陳珩母子,隻靠李猛一人,實在分身乏術。
“得有自己的人。”秦朗指尖敲著案幾,忽然想起揚州的日子。
月前他離京赴揚州參加學院大比,是國子監派了三位護衛隨行——張龍、趙虎、馬漢,都是軍中退下來的老兵,因傷退伍後便閑賦在家。
那一路,西梁山匪猖獗,是張龍一箭射穿匪首的帽纓,趙虎徒手掀翻了衝過來的馬車,馬漢則在夜裏守著他們的行囊,一天一夜沒合眼。
這三人,武藝高強,心思縝密,更難得的是性子沉穩,絕非池中之物。他回京前曾問過三人願不願來京城謀個生計,三人隻說“先回籍看看”,卻不知此刻是否已在京城。
“李猛。”秦朗揚聲喚道。
李猛從外間進來:“公子?”
“去查查,張龍、趙虎、馬漢三位壯士,是不是已到京城,如今在何處落腳。”
李猛應聲而去,秦朗卻起身換了件厚棉袍。他記得回京前林夫子說過,三位老兵若來京城,多半會住在國子監附近的客棧——那裏有不少退伍老兵聚集,好找活計。
夜雪又下了起來,秦朗踏著積雪往國子監走。街麵上的燈籠在雪霧裏暈成一團團暖光,路過一家酒肆時,隱約聽見裏麵傳來猜拳聲,其中一個洪亮的嗓門,像極了趙虎。
他推門進去,酒氣混著汗味撲麵而來。角落裏的酒桌上,三個穿著短打的漢子正圍著個粗瓷碗喝酒,其中一人虎背熊腰,正是趙虎;對麵坐著個麵色黝黑的漢子,手裏正用布條纏著舊傷,是張龍;而坐在中間,默默倒酒的,正是沉穩寡言的馬漢。
“三位壯士,別來無恙?”秦朗走過去,拿起桌上的酒壺,給三人各添了碗酒。
趙虎抬頭見是他,眼睛一亮,剛要起身就被張龍按住。
張龍看著秦朗,目光裏帶著審視:“秦公子深夜尋我等,有事?”
“想請三位幫個忙。”秦朗將碗裏的酒一飲而盡,“我在戶部當差,近來瑣事繁多,缺幾個得力的人手。三位若願屈就,秦朗定不相負。”
馬漢放下酒碗,聲音低沉:“公子是朝廷命官,我等是退伍老兵,怕是會連累公子。”
“連累?”
秦朗笑了,“之前在西梁山,是護著我衝出匪窩?若論連累,我早該被三位連累了。”
趙虎性子最急,一掌拍在桌上:“秦公子這話夠意思!我趙虎早就看那些勳貴子弟不順眼,若能跟著公子做事,哪怕隻是跑跑腿,也比在客棧裏耗著強!”
張龍卻仍有顧慮:“公子可知,我等雖是退伍,卻仍在兵部掛著名?若卷入朝堂紛爭……”
“我要做的事,不是為了朝堂紛爭,是為了讓更多像三位這樣的老兵,能有個體麵的去處。”
秦朗目光誠懇,“幽州苦寒,多少將士戍守邊關,卸甲後卻連溫飽都難保證。我想請三位幫我,不是為了我秦朗,是為了讓這些人知道,朝廷沒有忘了他們。”
張龍看著秦朗,忽然想起揚州路上,這個年輕公子曾為了給受傷的驛卒討藥,在驛站外等了三個時辰。他沉默片刻,端起酒碗:“公子若信得過我等,我張龍這條命,就交給公子了。”
馬漢也跟著端起碗,趙虎更是笑得咧開了嘴。酒碗碰撞的脆響,在喧鬧的酒肆裏格外清晰。
秦朗帶著張龍三人離開酒肆時,已近亥時,街麵上的燈籠大多熄了,唯有巡夜武侯手中的風燈,在夜幕裏晃出昏黃的光暈。
“公子,往這邊走,穿這條巷子能近些。”趙虎熟門熟路地在前頭引路。
張龍走在秦朗身側,目光警惕地掃過兩側高牆,馬漢則墊後,看似漫不經心,耳朵卻始終留意著身後的動靜。
秦朗看著三人默契的排布,心裏微微一暖。這便是老兵的本能,即便卸了甲,骨子裏的警覺與章法仍在。他如今缺的,正是這份能將後背托付給彼此的信任。
穿過兩條窄巷,便到了鎮西侯府的後角門。守門的老仆見是秦朗,連忙上前開門,看見他身後跟著三個陌生漢子,眼裏閃過一絲詫異,卻沒多問——侯府裏的人都知道,這位庶出的二公子性子孤僻,向來獨來獨往,今日這般,倒是頭一遭。
“李猛在嗎?”秦朗問。
“回二公子,李管事守在您院外呢。”老仆答。
秦朗點點頭,帶著張龍三人直奔自己的小院。剛轉過抄手遊廊,就見一個魁梧的身影縮在廊下避風,正是李猛。他聽見腳步聲,連忙抬頭,看見秦朗身後的三人,先是一愣,隨即快步迎上來:“公子,您可回來了。”
“這三位是張龍、趙虎、馬漢,以後就在府裏幫我。”
秦朗簡單介紹,“李猛,你帶他們去東廂房安頓,先歇著,有話明日再說。”
李猛雖滿心疑惑,但見秦朗神色篤定,便不多問,恭恭敬敬地應了聲“是”,領著張龍三人往後院去了。趙虎走前還回頭衝秦朗咧嘴笑了笑,露出兩排白牙,倒衝淡了幾分夜雪的寒意。
秦朗推開自己的院門,一股冷冽的雪氣撲麵而來。院角的紅梅開得正盛,雪壓枝頭,暗香浮動。他走到廊下,解下沾雪的棉袍遞給迎上來的小廝,剛要進屋,卻見窗紙上映出一道熟悉的影子——是秦雲璐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