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1章 蘭心暗思瓊花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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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朗趕到驛館時,天剛蒙蒙亮。簷角的積雪還在往下滴,在青石板上洇出點點濕痕。驛館門前的兩個守衛見是他,忙不迭地放行——誰都知道,這位鎮西侯府的二公子雖隻是戶部的一個主事,卻在幽州事務上得了上頭的默許,連京兆府的人見了他都要客氣三分。
“秦公子,您可來了!”
陳珩正守在廊下,青布袍子上沾著不少雪,眼下是濃重的青黑,見了秦朗,眼圈一紅,“我娘她……她夜裏還好好的,後半夜突然說心口疼,翻來覆去地折騰,醫官來看了,隻說是急症,開了方子也沒用……”
秦朗拍了拍他的肩,沒多言,徑直往裏走。臥房裏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,混著淡淡的血腥氣。陳母躺在榻上,臉色蠟黃如紙,嘴唇卻泛著詭異的青紫色,氣息已經微弱得像風中殘燭。一個穿著灰布褂子的醫官正蹲在地上收拾藥箱,見秦朗進來,慌忙起身行禮,手卻抖得厲害。
“什麽時候開始的?”秦朗走到榻前,目光掃過陳母的指甲——那指甲邊緣泛著黑,絕非尋常急症的模樣。
“回……回公子,約莫三更天,老夫人突然喊疼,小的趕來時,已經這樣了。”
醫官低著頭,聲音發顫,“小的開了止痛的方子,可……可沒用啊。”
趙虎在一旁看得火起,上前一步就想拎住醫官的衣領:“沒用?我看你是故意的吧!”
“趙虎。”
秦朗低喝一聲,趙虎悻悻地收了手。他轉向醫官,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:“藥方呢?剩下的藥渣在哪?”
醫官臉色更白,哆哆嗦嗦地從藥箱裏摸出一張揉皺的藥方,又指了指門外:“藥渣……在灶房外的灰堆裏。”
秦朗接過藥方,目光掃過上麵的幾味藥:當歸、黃芪、防風……都是尋常溫補的藥材,看著沒什麽問題。可陳母的症狀,分明像是中了慢性毒,隻是這毒下得極隱蔽,混在補藥裏,短期內隻會讓人覺得倦怠,日積月累才會爆發,端的是陰狠。
“你在這裏守著,不許任何人靠近。”
秦朗對趙虎吩咐道,又看向陳珩,“陳兄,你跟我來。”
兩人走到廊下,秦朗才壓低聲音:“你母親的病不對勁,不像是急症。馬漢已經去查這醫官的底細,你仔細想想,最近除了驛館的人,還有誰接觸過你母親?”
陳珩猛地抬頭,眼裏閃過一絲驚惶:“前兒……前兒我弟弟陳武來看過娘,帶了些補品,說是母親特意讓他送來的。當時我沒在意,隻讓下人收進了庫房……”
秦朗眉峰一蹙。陳武是陳珩的異母弟弟,一直跟著陳靖,這次隨陳烈一同抵京,明麵上是歸順,暗地裏指不定憋著什麽壞。用補品下毒,既隱蔽又能嫁禍給“孝心”,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。
“補品在哪?”
“在西廂房的櫃子裏。”
兩人剛走到西廂房門口,就見馬漢匆匆趕來,手裏捏著一張紙,臉色凝重:“公子,查到了。這醫官姓劉,三個月前才到驛館當差,他的妻兒都在陳靖的老家住著。而且……昨夜二更,有人看見他從後門出去過一趟,回來時手裏多了個油紙包。”
“果然。”
秦朗心頭的疑團解開了大半,“趙虎,去把庫房裏陳武送來的補品都取來。馬漢,你帶兩個人,盯著劉醫官,別讓他跑了,也別驚動他。”
兩人應聲而去,陳珩卻站在原地,拳頭攥得發白:“陳武……他竟真的敢對娘下手!”
“現在不是動怒的時候。”
秦朗按住他的肩,“你母親還吊著一口氣,當務之急是找到解藥。陳武既然敢下毒,手裏必然有解藥,隻是他不會輕易交出來。”
陳珩紅著眼眶,聲音發啞:“秦公子,求你……救救我娘!隻要能救她,我什麽都願意做!”
“我會盡力。”
秦朗看著他,“但你得穩住。陳靖讓陳武這麽做,就是想逼你亂了陣腳,甚至讓你反水。你若是垮了,正中他們的下懷。”
陳珩深吸一口氣,點了點頭,眼裏的慌亂漸漸被狠厲取代。他知道,此刻他不僅是為了母親,更是為了自己歸順的這條路——退一步,便是萬丈深淵。
相府,蘭心院。
蘇瑾雪捏著那半片瓊花書簽,指尖都泛了白。晨光透過窗欞照進來,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,廊下的銅鶴香爐裏,沉香燃到了盡頭,隻剩一點餘溫。
“小姐,該用早膳了。”
貼身丫鬟翠兒端著食盒進來,見她站在廊下出神,不由輕聲道,“夫人讓問,今日要不要去大慈恩寺上香,說是前兒求的平安符該去還了。”
蘇瑾雪回過神,將書簽藏進袖中,淡淡道:“不去了,身子有些乏。”
翠兒看她臉色發白,關切道:“要不要請個醫官來看看?昨兒夜裏就沒睡好,今晨又起這麽早……”
“不用。”
蘇瑾雪搖搖頭,目光望向院外。從這裏往外走,穿過三條回廊,繞過聽雨軒,就能到相府的角門。望雪亭在城外的玉泉山腳下,快馬過去,一個時辰就能到。
可她能去嗎?
母親昨兒還在跟王嬤嬤說,定國公府的三公子不錯,家世相貌都配得上她,讓王嬤嬤尋個機會請人過府喝茶。相府的嫡女,婚事從來由不得自己,她的路,從出生起就被鋪好了——嫁個門當戶對的世家子,相夫教子,為蘇家鞏固權勢。
可那半片瓊花書簽,像是帶著揚州的水汽,總在她心頭縈繞。她想前段時間,蘇晨拿著一幅畫回來,說是秦朗畫的瓊花,“你看他畫得像不像?他說揚州的瓊花開得能淹了半條街呢。”
那時她隻淡淡瞥了一眼,卻記住了畫上的題字:“瓊花無意,卻落有心人。”
“小姐,夫人來了。”翠兒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。
蘇瑾雪轉身,就見母親李氏穿著一身石青色的褙子,由丫鬟扶著走進來,臉色不大好看:“聽說你一早就在廊下站著?大冷的天,仔細凍著。”
“娘。”蘇瑾雪行了一禮。
李氏在榻上坐下,接過翠兒遞來的茶,呷了一口,才緩緩道:“昨兒夜裏,門房說秦朗來過?”
蘇瑾雪心頭一跳,低聲道:“嗯,聽翠兒提了一句。”
“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,跟外男牽扯不清,像什麽樣子。”
李氏放下茶盞,語氣帶著訓斥,“我知道你跟秦雲璐走得近,但秦朗畢竟是外男,又是侯府的庶子,你往後少跟他有瓜葛。定國公府那邊……我已經讓人回話了,過幾日請三公子來府裏賞花,你也好好準備準備。”
字字句句,都像是在她心頭壓了塊石頭。蘇瑾雪垂下眼睫,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:“女兒知道了。”
李氏見她順從,臉色稍緩,又叮囑了幾句規矩,才起身離開。
院門關上的那一刻,蘇瑾雪袖中的手猛地收緊,瓊花書簽的邊緣硌得掌心生疼。她看著院外那道通往角門的路,晨光正好,雪後的天空藍得像塊寶石。
望雪亭的邀約……她終究是想去的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