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2章 兄弟相爭,顏麵守事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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驛館裏,秦朗正看著馬漢遞來的藥渣驗單。上麵用朱砂圈出了一味不起眼的藥材——“鐵線蓮”。這東西本身無毒,但與當歸同煎,會產生慢性毒素,日積月累,足以要人性命。
“三公子陳武送來的補品裏,有沒有鐵線蓮?”秦朗問。
“有。”
趙虎拎著個錦盒進來,裏麵裝著幾包曬幹的藥材,“這包就是,我聞著跟藥渣裏的味一樣!”
秦朗拿起那包鐵線蓮,指尖撚了撚,粉末細膩,顯然是精心炮製過的。三公子倒是做得滴水不漏,連補品裏的藥材都算計好了——知道陳珩母親日常會用當歸溫補,特意在送來的補品裏摻了鐵線蓮,隻等毒性日積月累,最終爆發時誰也查不到源頭。
“張龍呢?”
“去查三公子陳武昨夜的行蹤了。”
馬漢道,“劉醫官已經招了,說是三公子給了他五十兩銀子,讓他在藥裏加東西,隻說是‘讓二夫人安分些’,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能致命的東西。”
“安分些?”
秦朗冷笑,“世子陳靖這是怕二公子陳珩的母親說出什麽不該說的。”
他頓了頓,目光轉向一旁臉色愈發蒼白的陳珩,“二公子,你母親是不是知道世子陳靖的什麽秘辛?”
陳珩攥著拳,指節泛白,喉結滾動了幾下才啞聲開口:“我母親的兄長,當年便是幽州的糧草官,隻因不肯幫世子陳靖私吞軍糧,被他尋了個錯處構陷,冤死在獄中。我母親一直記著這筆賬,隻是苦無證據。這次我決意歸順朝廷,母親說什麽也要跟來,就是想找機會把當年的事捅出來,讓父王幽王陳玄淩)知道世子的真麵目……”
原來如此。秦朗眸色沉了沉。幽王七子三女,如今在世的子女裏,世子陳靖雖是嫡長,卻並非無可爭議——二公子陳珩素來在軍中頗有聲望,五公子陳烈麾下也有不少舊部。世子陳靖怕是早就忌憚陳珩,如今見他歸順朝廷,更是怕他母親將當年構陷之事抖露出來,一旦傳到幽王耳中,他的世子之位必然動搖。用慢性毒藥滅口,既除了心腹大患,又能嫁禍於“急症”,甚至能借此逼陳珩亂了陣腳,當真是一石三鳥的陰狠手段。
“公子,”
張龍匆匆進來,手裏捏著張紙條,“查到了。昨夜三更,三公子陳武去了趟兵部侍郎李嵩的府裏,呆了近一個時辰才出來。李嵩送他出門時,兩人還低聲說了幾句,看神態像是在確認什麽。”
李嵩?秦朗眉峰微挑。此人是世子陳靖安插在京中的眼線,素來與幽州那邊往來密切。三公子陳武深夜去找他,多半是為了確認毒計是否得手,或是要李嵩幫忙掩蓋痕跡。
“看來,得去會會這位李大人了。”
秦朗將鐵線蓮放回錦盒,“趙虎,看好劉醫官和這包藥材,證物萬萬不能有失。馬漢,你帶兩個人盯緊李嵩的動向,他與幽州那邊的任何往來都要記下來。二公子,你且在驛館守著母親,我去去就回。”
他轉身往外走,剛到驛館門口,就見秦雲璐派來的侍女氣喘籲籲地跑來:“二公子,小姐讓我給您送這個。”
侍女遞過來一個小巧的錦囊。秦朗打開,裏麵是一張紙條,上麵是秦雲璐娟秀的字跡:“大哥今晨去了兵部,似與李侍郎相談甚歡。”
秦朗眸色更沉。母親王氏果然動作快,竟讓大哥秦穆去拉攏李嵩了。世子陳靖、三公子陳武背後有李嵩,大哥秦穆又摻和進來,這場圍繞著幽州繼承權、陳年舊案與毒計的暗戰,遠比他預想的還要盤根錯節。
他將錦囊收起,翻身上馬。馬蹄踏過殘雪,濺起細碎的雪沫。晨光中的京城漸漸蘇醒,朱雀大街上已有了零星的車馬,誰也不知道,幽王膝下這幾位公子的明爭暗鬥,已悄然蔓延到了天子腳下,正隨著這輪初升的日頭,愈演愈烈。
而玉泉山的望雪亭,此刻正空無一人。隻有亭外的紅梅,在雪後陽光下開得如火如荼,像是在等一個遲遲未到的人。
秦朗勒住馬韁時,兵部衙門外的石獅子正沐在初升的日光裏,雪融後的鬃毛濕漉漉的,倒比昨夜相府門前的少了幾分冷硬。門房見他一身青色圓領袍,腰懸金魚袋,認得是戶部的秦主事,忙笑著迎上來:“秦公子,您是找李侍郎?”
“嗯,勞煩通報。”秦朗翻身下馬,將韁繩遞給身後的趙虎。
門房剛要往裏走,卻見側門一陣喧嘩,秦穆穿著件簇新的寶藍色錦袍,被幾個兵部官員簇擁著走出來,臉上帶著幾分醺然的得意。看見秦朗,他腳步頓了頓,眼裏的笑意淡了幾分:“你怎麽來了?”
“有事找李侍郎。”秦朗語氣平淡,懶得與他虛與委蛇。
秦穆卻偏要攔住他,抬手拍了拍他的肩,力道不輕:“李大人忙著呢,剛跟我議完幽州的軍務,哪有功夫見你?你一個戶部的小官,摻和什麽兵部的事?”
他刻意拔高了聲音,引得周圍的人都看過來,“娘說了,讓你安分些,別總想著攀高枝,侯府的臉麵都要被你丟盡了。”
趙虎在後麵聽得火起,攥著拳頭就要上前,被秦朗用眼神按住了。他知道秦穆是故意的,無非是想在眾人麵前顯顯嫡兄的威風,順便攪黃他的事。
“大哥說笑了。”
秦朗不動聲色地避開他的手,“我來找李侍郎,是為驛館的事,關乎幽州降將家眷的安危,按律該知會兵部一聲。”
他特意加重了“按律”二字,目光掃過秦穆身後的幾個官員,“諸位大人也知道,陳珩歸順之事關乎西疆安穩,若是家眷在京出了岔子,怕是不好向陛下交代。”
那幾個官員麵麵相覷,不敢接話。秦穆雖蠢,卻也聽出這話裏的分量,臉漲得通紅:“你……”
“秦公子裏麵請。”
恰在此時,李嵩的幕僚從裏麵走出來,對著秦朗拱手,“我家大人說,正等著您呢。”
秦朗頷首謝過,徑直往裏走,沒再看秦穆一眼。趙虎跟在後麵,路過秦穆身邊時,故意“哼”了一聲,氣得秦穆差點踹翻旁邊的石墩。
李嵩的書房暖烘烘的,燃著西域的龍涎香。他坐在紫檀木案後,手裏撚著串蜜蠟佛珠,見秦朗進來,皮笑肉不笑地起身:“秦主事大駕光臨,稀客啊。”
“李大人客氣。”
秦朗在他對麵坐下,開門見山,“昨夜驛館陳老夫人突發惡疾,經查,是服用了摻有鐵線蓮的補品,而那補品,是陳武所送。劉醫官已招認,是受陳武指使。”
他將藥渣和鐵線蓮的樣本推過去,“這些,李大人要不要過目?”
李嵩的目光在樣本上掃過,佛珠撚得更快了:“陳武是降將,按律由兵部看管,他若真犯了事,自然有軍法處置。隻是……秦主事是戶部的人,管起兵部的事,怕是越權了吧?”
“我不管兵部的事,隻管幽州歸順的安穩。”
秦朗抬眼,目光銳利如刀,“陳珩歸順是陛下點頭的事,他母親若在京中出事,難免寒了西疆將士的心。李大人身為兵部侍郎,該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厲害。”
李嵩端茶的手頓了頓。他確實收了陳靖的好處,答應照看陳武兄弟,卻沒料到陳武如此急躁,竟在驛館動了手腳。秦朗這話戳中了要害——若是牽連到“寒了將士心”,別說他一個侍郎,就是陳靖也擔待不起。
“此事……我會徹查。”
李嵩放下茶杯,語氣鬆了些,“陳武現在府中,我這就讓人把他帶來問話。”
秦朗知道他是緩兵之計,卻也不急:“那就有勞李大人。另外,陳老夫人的毒,需用雪山蓮解毒,我已讓人去太醫院求藥,還望李大人知會一聲,別讓人從中作梗。”
李嵩眼底閃過一絲詫異,沒想到秦朗連解藥都查清楚了。他點點頭:“自然。”
秦朗起身告辭,剛走到門口,就聽見李嵩在身後道:“秦公子年紀輕輕,倒是比你那位大哥懂分寸。”
秦朗腳步未停,隻淡淡道:“不敢當。隻是知道,有些事,比臉麵重要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