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6章 月夜暗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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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壽宴散時,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,一點點漫過侯府的飛簷翹角,將琉璃瓦染上層灰藍。
    秦朗謝絕趙承乾那帶著挑釁的“同遊曲江”邀約時,連眼皮都沒抬,轉身便往自己的小院去,玄色衣袍掃過階前殘菊,帶起幾片枯瓣。
    剛轉過月洞門,就見張龍、趙虎幾個候在廊下。
    張龍按著腰間佩刀,脊背挺得筆直;趙虎手裏還捏著半塊啃剩的饅頭,見他進來,手忙腳亂往身後藏,指尖沾著點饅頭皮,傻笑著撓撓頭:“公子,方才相府管事那話,我們在院牆外都聽見了!蘇小姐這是……這是明著給您遞話呢?”
    秦朗抬手解開腰間玉帶,玄色穗子垂落時掃過案幾,帶起些微塵埃,他將玉帶遞給一旁伺候的小廝,嘴角噙著點若有似無的笑意:“不過是姑娘家的客氣話,別瞎猜。”
    馬漢卻難得板著臉接話,粗啞的嗓音壓得低:“公子,方才定國公府的人在府外槐樹下徘徊了小半個時辰,瞧著像是在盯梢。”
    “意料之中。”
    秦朗走到案前坐下,提起茶壺倒了杯冷茶,茶沫在杯口打轉。他指尖在案幾上輕輕叩著,節奏不急不緩,“定國公向來依附太子,陳靖是太子的人,他們自然不希望我把陳靖的事查得太透。”
    叩擊聲頓了頓,他抬眼看向張龍:“去幽州的人安排妥了?”
    “妥了。”
    張龍往前半步,聲音利落,“馬漢帶著陳珩的心腹老周剛走不久,走的是西角門的密道,避開了城門的盤查。老周在幽州住了三十年,說是閉著眼都能摸到城南那棵老槐樹下——陳母說的賬本,八成就在那附近。”
    秦朗頷首。那本賬是扳倒陳靖的關鍵,容不得半分差池。他想起陳母昏睡前提到的“京中大人”,眉峰微蹙——能讓陳靖這般藏著掖著的,恐怕不止一兩個,這潭水,比他想的還要深。
    “李猛呢?”
    “在外麵盯著秦穆。”
    趙虎攥著拳頭,指節咯咯作響,“那小子從壽宴上就鬼鬼祟祟的,方才還往兵部衙門繞了一圈,不知道在搗什麽鬼。公子,要不要我去‘提醒’他幾句?”
    “不必。”
    秦朗啜了口冷茶,茶味清苦漫過舌尖,“讓他去。他越急,尾巴越容易露出來。”
    話音剛落,院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,像受驚的雀兒點過青石板。秦雲璐提著盞羊角燈籠進來,燈籠穗子隨著她的步子輕輕晃,光暈在青磚地上投下細碎的影。她臉頰凍得泛著桃花色,鼻尖沾著點寒氣,進門就往秦朗身邊湊:“二哥,我偷聽到母親跟大哥說話,他們要讓人去截馬漢和老周!”
    秦朗眸色倏地一沉,茶盞在案幾上輕輕一頓,杯底與木麵相觸,發出聲悶響。王氏為了幫秦穆,竟真敢勾結陳靖的人,插手幽州的事?
    “他們派了誰?”
    “聽說是府裏的護衛,領頭的是王嬤嬤的侄子,叫王奎。”
    秦雲璐從袖中摸出張皺巴巴的紙條,指尖因緊張微微發顫,“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,我從大哥書案上撕下來的,他當時正跟王嬤嬤說這事,沒留意。”
    紙條上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狼頭,獠牙歪七扭八,旁邊用墨筆寫著“子時,永定門外”。
    秦朗盯著那狼頭記號,指腹摩挲著紙麵粗糙的紋路。他忽然想起陳珩提過,陳靖豢養的私兵腰牌上,刻的正是這樣的狼頭。看來王氏哪是簡單截人,是想借陳靖的手,徹底除掉馬漢和老周,永絕後患。
    “趙虎。”
    他將紙條遞過去,聲音冷靜,“你帶兩個手腳利落的,去永定門附近候著。”
    趙虎眼睛一亮,接過紙條時手都在抖:“公子放心!”
    “別露麵。”
    秦朗補充道,目光銳利如刀,“等王奎他們動手,你們再‘順手’救下馬漢,就說是路過——動靜別太大,免得打草驚蛇。”
    “明白!保證做得幹淨利落!”趙虎揣好紙條,轉身就往外跑,靴子踏在石板上“噔噔”響,轉眼就沒了影。
    秦雲璐望著他的背影,小聲道:“二哥,母親越來越過分了,要不……告訴父親吧?父親在北疆威望高,他一句話,母親總該收斂些。”
    秦朗搖頭。秦明遠在北疆鎮守,軍務纏身,他不想讓父親分心。何況侯府這些齷齪,終究要他自己親手理清。他抬手揉了揉秦雲璐的發頂,她的發絲軟乎乎的,帶著點皂角香:“放心,二哥應付得來。夜裏冷,快回房去,讓丫鬟給你端點熱湯。”
    秦雲璐點點頭,走到門口又回頭,燈籠的光映著她亮晶晶的眼:“二哥,蘇姐姐……是真的想請你去望雪亭賞梅嗎?”
    秦朗望向窗外,月已上中天,清輝透過窗欞灑在地上,像鋪了層薄霜。他唇邊漾開點淺淡的笑意:“或許吧。”
    相府蘭心院,燭火如豆。
    蘇瑾雪坐在鏡前,翠兒正替她卸去頭上的珠釵。一支點翠嵌珠的鳳釵剛取下,青絲便如瀑般垂落,襯得她側臉線條愈發柔和。翠兒捧著那支瓊花簪,欲言又止,指尖在簪身上反複摩挲。
    “有話就說。”蘇瑾雪從鏡中看她,眸光平靜。
    “小姐,”翠兒咬了咬唇,聲音發悶,“您讓管事去侯府說那話,若是被相爺知道了……畢竟男女授受不親,傳出去對小姐名聲不好。還有定國公府那邊,三公子明日就要來府裏拜訪,若是聽到這話……”
    蘇瑾雪拿起卸妝布,輕輕按在臉頰上,卸下脂粉的肌膚在燭光下透著玉般的瑩潤。她聲音輕得像落在梅瓣上的雪,帶著點飄忽的歎息:“父親不會怪我的。至於定國公府……”
    她頓了頓,鏡中的自己,眼底竟浮出幾分從未有過的堅定,像是蒙塵的玉忽然被擦亮:“若他真是良人,便不會因一句話就心生芥蒂;若不是,便更不必在意了。”
    翠兒愣住了。她伺候小姐多年,從未見過她這般模樣——像是突然掙脫了什麽無形的束縛,連眉眼間那點慣有的怯懦,都淡得幾乎看不見了。
    “望雪亭的刺客,查清楚了?”蘇瑾雪忽然問,指尖輕輕拂過鏡沿。
    “聽府裏的護衛說,是陳靖的人。”
    翠兒低聲道,“趙壯士說,那些人腰間都係著狼頭令牌,跟去年截殺幽州降將家眷的是同一夥。”
    “陳靖是太子的人,定國公府又依附太子……”
    蘇瑾雪指尖在鏡沿上劃過,留下道淺痕,“秦朗在查陳靖,定國公府自然容不下他。我讓管事去說那句話,既是應了他上次在茶樓說的‘改日’,也是告訴旁人——相府,與秦朗並非毫無交情。”
    翠兒這才恍然,自家小姐哪是簡單的“賞梅邀約”,是在不動聲色地給秦朗撐場子。相府嫡女的一句話,足以讓那些想動秦朗的人,多掂量三分。
    “隻是……委屈小姐了。”翠兒聲音更低了,這話傳出去,不知多少人會說小姐“不守規矩”、“自降身份”。
    蘇瑾雪卻笑了,拿起那半片瓊花書簽,月光透過窗欞落在上麵,紋路清晰如昨。她指尖捏著書簽,骨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,眼底卻亮得驚人:“有些事,比規矩重要。”
    燭火搖曳,將她的影子投在牆上,纖細,卻透著股不肯彎折的韌勁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