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17章 風雪截殺,瓊花暗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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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子時的永定門,寒風像扯碎的冰碴子,卷著雪沫子往人骨縫裏鑽。城樓上的燈籠被吹得獵獵作響,昏黃的光透過糊著的棉紙晃悠,在雪地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影,倒像是誰在哭。
    王奎帶著五個護衛縮在城門旁的破廟裏,廟門早被風刮得隻剩半扇,吱呀作響。他手裏揣著個錫酒葫蘆,時不時往嘴裏灌口烈酒,酒液順著嘴角淌進胡茬裏,凍成了冰碴。
    “奎哥,真要動手?”一個年輕護衛搓著凍得通紅的手,聲音發顫,“那可是秦二公子的人,聽說前陣子在酒樓……”
    “慫包!”王奎啐了口帶血的唾沫,酒氣噴在對方臉上,“怕什麽?夫人親口說了,出了事她擔著!秦朗算個什麽東西?不過是個庶子,也配跟少爺爭前程?等截了那賬本,陳將軍那邊的重謝少不了,到時候老子給你們每人娶個媳婦!”
    正說著,遠處傳來“嗒嗒”的馬蹄聲,踏在積雪上格外清晰。王奎眼睛一亮,猛地直起身,揮了揮手:“來了!都把刀攥緊,別出岔子!”
    五個護衛慌忙握緊腰間的刀,剛要貓著腰衝出去,斜刺裏突然竄出幾道黑影,快得像掠過雪地的狸貓。沒等他們看清模樣,手腕就被鐵鉗似的手死死扣住,“哐當”幾聲脆響,刀全掉在了雪地裏。
    “誰?!”王奎又驚又怒,剛要喊人,後頸就挨了一記悶拳,眼前頓時金星亂冒。
    “你爺爺我!”趙虎收回拳頭,啐了口唾沫,“光天化日……哦不,黑燈瞎火的,敢在永定門劫道?活膩歪了?”
    王奎被打得暈頭轉向,嘴裏嗚嗷著想罵,卻被一塊帶著黴味的破布堵住了嘴。趙虎使了個眼色,兩個手下麻利地解下腰帶,三兩下就把五人捆成了粽子,像拖死豬似的扔進破廟後的柴房,還不忘往柴房門上掛了把鏽鎖。
    “公子說了,留活口,回頭好讓侯夫人認認親。”趙虎拍了拍手,雪沫子從袖口抖落。他看著馬漢帶著老周從暗處走出來,老周手裏還緊緊抱著個油布包,想必是那本賬冊。
    “路上小心。”趙虎道,“幽州城西的‘迎客來’客棧,我們的人已經在那兒候著了,報‘張老三’的名字就行。”
    馬漢拱手,聲音裏帶著感激:“多謝趙兄弟。”
    老周也顫巍巍地作揖,凍得發紫的嘴唇哆嗦著:“趙壯士的恩情,老漢這條命記著了!”
    兩人翻身上馬,馬蹄揚起雪塵,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裏。趙虎望著他們的背影,摸了摸癟下去的肚子,嘀咕道:“折騰這半天,早知道多啃兩個饅頭了……”
    次日清晨,戶部衙門的銅鈴剛響過第一聲,秦朗就被侍郎叫進了書房。老侍郎兩鬢的白霜比窗外的積雪還厚,他指著案上的卷宗歎氣,指節因用力而泛白:“秦主事,平泉關的糧草被扣了十日,陳珩那邊的急報催了三次,再送不到,北疆的兵卒怕是要凍餓生亂了。”
    秦朗拿起卷宗翻看,墨跡未幹的字裏寫著:“糧草經江州時,被漕運使以‘查驗’為由扣留,至今未放行。”漕運使姓王,是李嵩的門生——昨日驛館才跟李嵩起了衝突,今日糧草就被扣,這報複來得倒快。
    “大人放心,我今日就去江州。”秦朗合上卷宗,語氣篤定。
    “你去?”老侍郎皺起眉,花白的眉毛擰成了疙瘩,“那王漕運油鹽不進,又有李侍郎撐腰,你這一去,怕是……”
    “總要去試試。”秦朗拱手告辭,剛走出戶部衙門的朱漆大門,就見一輛青帷馬車停在路邊,車轅上掛著的銅鈴被風吹得輕響。車簾被一隻纖細的手掀開,露出翠兒圓圓的臉。
    “秦公子,我家小姐在車裏等您。”
    秦朗愣了愣,繞到馬車另一側。車簾內暖香氤氳,蘇瑾雪穿著件月白色的鬥篷,兜帽邊緣鑲著圈雪白的狐毛,襯得她臉色愈發瑩白。她手裏捧著個鎏金暖手爐,見他進來,竟有些局促地微微屈膝行了一禮,眼睫低垂著,像隻受驚的小鹿,哪還有昨日蘭心院裏那份從容。
    “蘇小姐?”秦朗在對麵的錦凳上坐下,車壁貼著的暖閣散著熱氣,驅散了他身上的寒氣。
    “我聽說……你要去江州?”蘇瑾雪抬眼,睫毛上沾著點細碎的霜花,像落了層星子。她從袖中取出一個素麵信封,遞過來時,指尖不經意間碰到了秦朗的手,像被燙到似的猛地縮了回去,耳根瞬間泛起淡淡的紅暈。
    “漕運使姓王,是我外祖父的門生。”她聲音輕輕的,像怕驚擾了什麽,“這是外祖父的帖子,你拿去,他總會給幾分薄麵。”
    秦朗接過信封,入手微沉,裏麵似乎還夾著硬物。他剛要道謝,蘇瑾雪已掀開了車簾,動作快得有些倉促:“我……我隻是不想糧草耽誤了北疆的將士,別無他意。”
    “蘇小姐的心意,秦朗明白。”秦朗看著她轉身要下車的背影,忽然道,“望雪亭的紅梅,下周該開得更盛了。”
    蘇瑾雪的腳步頓了頓,玄色裙擺在車階上掃過,帶起點微塵。她沒回頭,隻輕輕“嗯”了一聲,聲音輕得像歎息,隨即快步上了等候在旁的相府馬車,車簾落下,隔絕了內外的視線。
    秦朗握著信封,指尖觸到裏麵硬物的輪廓,拆開一看——除了一張蓋著相府印章的帖子,還有半片瓊花書簽,玉色溫潤,邊緣的紋路與他之前送的那半片嚴絲合縫,拚在一起,正是一朵完整的瓊花,花瓣上的脈絡清晰如活物。
    他忽然笑了,將書簽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裏,貼著心口的位置。江州的路還長,李嵩的刁難、王漕運的難纏、陳靖的賬、侯府的暗流……樁樁件件都壓在肩上,可此刻,心口卻像落了點暖雪,悄無聲息地化了,潤得整個人都鬆快了些。
    相府的馬車裏,蘇瑾雪攥著暖手爐,銅爐的溫度透過錦緞傳來,燙得掌心發熱。她聽著外麵漸遠的馬蹄聲,指尖輕輕碰了碰發燙的臉頰,睫毛上的霜花早已化了,留下點濕痕。
    翠兒在一旁抿著嘴笑:“小姐,您剛才要是再多說一句,就能約好賞梅的日子了。”
    蘇瑾雪嗔了她一眼,嘴角卻忍不住彎起,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。她知道,有些話不必說盡,有些約不必定死。就像那兩片瓊花書簽,分開時各有各的清冷,合在一起,便藏著整個揚州的春天。
    而千裏之外的江州碼頭,漕運使王大人正捏著李嵩的密信,冷笑連連。信紙在他指間發出脆響,信上的字透著陰狠:“扣住糧草,給秦朗一個教訓,讓他知道誰才是戶部的主子。”
    他不知道,這場由糧草引發的風波,即將把更多人卷進來。那兩片拚合的瓊花,早已在無形中,將兩個原本隔著雲泥之別的人,係在了同一張命運的網裏,牽一發,便動全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