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0章 驚雷乍響:推恩令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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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天還沒亮透,宮門前的石獅子已被早到的官員踩出兩行淺雪,鬃毛上凝的冰碴子在微光裏閃著冷光。
    秦朗立在朝班末尾,玄色官袍下擺沾著夜露凝成的霜,袖中那卷《推恩令》草稿邊角已被指尖攥得發皺——昨夜皇帝那句“隨朕一同奏請”,此刻像塊浸了雪的鐵,沉甸甸壓在喉頭。
    他抬眼時,正撞上三皇子陳睿淵投來的目光。對方隔著數重朝服,微微頷首,眼底那點了然像投入寒潭的星子,瞬間漾開默契。
    之前揚州學院大比,正是這位素以溫潤聞名的皇子,在他寫完《推恩令》的深夜,遞來一盞熱茶,輕聲說“你的策論,我看懂了”。後來他才知道,是陳睿淵將那篇策論悄悄呈給皇帝,附了張字條:“此子可堪大用,推恩令宜緩不宜急。”
    卯時三刻,景陽鍾撞響第一聲,餘音在空曠的宮道上蕩開,驚飛了簷角棲息的寒鴉。
    官員們魚貫而入,秦朗剛站定,便覺一道冷光刮過臉頰——五皇子陳睿驍正撚著頜下新蓄的胡須冷笑,金冠上的紅纓隨著他的動作輕晃,像淬了毒的針。
    “有事啟奏,無事退朝——”內侍尖細的嗓音剛落,秦朗已邁步出列,袍角掃過冰涼的金磚,發出細微的聲響:“臣,戶部主事秦朗,有《推恩令》一卷,奏請陛下禦覽。”
    殿內霎時死寂,連香爐裏飄的龍涎香都似凝住了。數道目光齊刷刷紮過來:幽王姻親禮部侍郎李安的眉毛擰成了疙瘩,鎮北王長子陳亮按在劍柄上的指節泛白,太子陳睿霆扶著禦座扶手的手,指腹在雕紋上重重碾過。
    皇帝陳清然抬手,玉扳指在晨光裏泛著暖光:“呈上來。”
    秦朗展開卷軸,宣紙在空曠的大殿裏簌簌輕響,他的聲音平穩卻帶著穿透力:“臣請陛下恩準,令諸藩王諸子分襲封地。如幽州幽王,現有七子,可將九座邊城分授七子,各掌一城,皆受朝廷節製——”
    “放肆!”
    李安的怒斥像塊巨石砸進靜水,“藩王封地乃太祖金口所定,豈能憑你一紙空文拆分?秦主事此舉,是要刨大陳的根!”
    秦朗轉身麵對他,目光比殿外的雪更銳:“李大人言重了。推恩令非削藩,是‘恩’。幽王七子,唯嫡長子可襲王位,其餘諸子不過是戴了頂‘王子’空銜的布衣。若陛下恩準他們分襲封地,既是天家雨露,又能讓藩王血脈皆沐皇恩,何樂而不為?”
    他頓了頓,視線掃過殿內屏息的眾人,“何況,幽州鐵礦近年私采猖獗,西梁的戰馬頻頻出現在狼頭軍營地——若將邊城分授諸子,各掌礦脈、軍備,互相牽製,誰還能暗通外敵?”
    這話像把淬了冰的匕首,精準挑開了去年幽州監軍慘死的傷疤。李安的臉“唰”地白了,後退半步時踩翻了腳邊的香爐,銅爐在金磚上滾出刺耳的響。
    “秦主事可有實證?”蘇賀適時出列,聲音沉穩如磐,壓下了殿內的騷動。
    秦朗從袖中取出密信碎片,薄如蟬翼的紙片在他指間微微顫抖,卻字字清晰:“此乃幽王與西梁密商的書信殘片,臣在十裏坡截獲。‘獻三城共分燕雲’七字,陛下可驗筆跡。”
    “一張破紙,誰信是真的?”
    五皇子陳睿驍突然出列,金冠上的珠串隨著動作輕晃,“你與幽州陳珩過從甚密,保不齊是想幫他奪位,才編出這通敵的謊話!”
    這話戳中了最敏感的關節——陳珩是幽王次子,推恩令若行,他分得的封地最豐,秦朗確難脫“結黨”之嫌。殿內的目光頓時變得複雜,連蘇賀的眉頭都微微蹙起。
    秦朗卻早有準備,又展開一卷賬冊,墨跡在燭火下泛著光:“這是幽州鐵礦監官的私賬,去年采鐵十二萬斤,僅報備三萬斤,其餘九萬斤去向不明。而西梁近年新增的鐵製軍械,數量恰好與此吻合。賬冊有監官朱印,可當庭核驗。”
    鐵證在前,陳睿驍的話卡在喉嚨裏,臉色青一陣白一陣。
    太子陳睿霆這時輕咳一聲,打破了僵局。他緩步出列,玉帶在晨光裏泛著柔光,聲音平緩得像在談論天氣:“推恩令雖有見地,卻恐觸怒藩王。尤其幽王性情暴戾,若因此生亂,西疆防線堪憂。依孤之見,可先召藩王入京議事,再作定奪。”
    這話聽似折中,秦朗卻暗自冷笑——誰都知道,藩王們視入京為囚,隻會借“議事”拖延,甚至借機發難。
    他立刻躬身:“太子殿下仁厚,卻不知幽王已與西梁約定‘春暖後共犯燕雲’。臣截獲的密信裏寫得明白,若等召他入京,西梁鐵騎怕是已踏過幽州邊境了。”
    “秦主事所言非虛。”
    三皇子陳睿淵這時緩緩開口,聲音清潤如玉石相擊,“之前揚州大比,他的《馭藩策》便提‘分其勢而安其心’,今日推恩令與之一脈相承,確是為朝廷計、為天下計。臣願以皇子之位,為秦主事作保。”
    禦座上的陳清然指尖在太祖禦筆“守土”二字上摩挲良久,忽然拍案,龍椅的雕紋在撞擊下發出沉響:“準奏!三皇子協理戶部,督辦細則;秦朗暫代幽州巡按,持節鉞即刻啟程!太子掌禁軍,守京城門戶,若有藩王黨羽生亂,先斬後奏!”
    退朝時,晨光已漫過丹陛,將琉璃瓦照得一片金紅。
    陳睿淵在廊下候著,遞來一枚羊脂玉牌,指尖相觸時帶著暖爐的溫度:“京畿衛戍司令牌,遇阻可調驛站兵力。鎮南王在滄州渡口設了卡,你此去要當心。”
    秦朗接過玉牌,溫潤的玉質貼著掌心,忽然想起去年大比後,對方送他出揚州城時說的那句“你的策論,終有見天日的那天”。心頭一暖,正欲道謝,卻見陳睿驍帶著侍衛撞過來,肩膀重重撞在他臂彎,金冠上的紅纓掃過他的臉頰。
    “秦巡按好威風。”
    陳睿驍冷笑,聲音壓得極低,“隻是不知能不能活著走到幽州——鎮南王的水師,可沒那麽好說話。”
    秦朗站穩身形,目光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麵:“五殿下放心,臣會帶著幽王的罪證回來。屆時三司會審,還請殿下旁聽。”
    三日後,滄州渡口的江霧裹著寒氣,將對岸的蘆葦蕩暈成一片灰白。秦朗勒住馬韁時,江心突然橫亙一艘樓船,烏黑的船身像頭蟄伏的巨獸,船頭立著的將官甲胄上,“鎮南”二字在霧中若隱若現。
    “奉鎮南王令,嚴查過往船隻,防西梁奸細!”將官的喊話被江風撕得發飄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傲慢。
    秦朗望著樓船上懸著的“鎮南”大旗,忽然笑了——該來的,終究來了。他對親兵揚聲:“取三皇子令牌,去驛站調五十弓手。告訴那將官,半個時辰內若不讓路,休怪我以‘通敵’論處。”
    寒風卷著江霧撲在臉上,秦朗摸出懷中半片瓊花書簽,玉質溫潤,紋路裏還沾著點望雪亭的梅香。蘇瑾雪送他離京時那句“望雪亭的梅花開得正好,等你回來”,此刻像團暖火,在他心頭燒得旺。
    他知道這一路絕不會太平,鎮南王的水師、幽王的狼頭軍、京裏虎視眈眈的五皇子,都在等著他栽跟頭。但握著這枚書簽,握著身後朝堂的支持,握著無數邊城百姓盼了太久的“清明”,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,他也必須闖過去。
    因為這路,從來不是他一個人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