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4章 聚寶閣風雪,庶子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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聚寶閣的鎏金招牌在風雪裏擰著勁地晃,卷著雪粒的狂風像鞭子似的抽得木牌劈啪作響。
秦朗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上到二樓暖閣時,陳玨正歪在鋪著貂皮的圈椅裏,指尖撚著枚銀簽,慢悠悠挑賬冊上的火漆,眼梢都沒往門口斜——他穿件石青色錦袍,領口空蕩蕩的,連半分世子該有的蟒紋都沒繡。
畢竟是庶出,連聚寶閣的賬房都敢在流水冊上明晃晃寫“庶公子抽成三成”,比嫡出的世子陳靖“五成”的份額矮了半截,連件襯身份的錦袍都裁不起像樣的紋樣。
“庶公子的算盤,倒比賬冊上的數字還精。”
秦朗在對麵的梨花木椅上坐下,指尖在冰涼的桌麵上叩了叩,聲氣不高,卻像塊冰碴子落進滾水裏。
馬漢按劍守在門口,靴底碾過炭盆邊的碎炭渣,咯吱聲細碎得像磨牙,陳玨捏著銀簽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頓,銀簽尖挑著的火漆珠“啪嗒”掉在賬冊上,燙出個黑印。
陳玨這才抬眼,墨玉般的眼珠先黏在秦朗袖口露出的令牌上。那是塊巴掌大的黑木令牌,沉得像塊玄鐵,觸手冰涼,邊緣刻著圈細密的龍紋——是隻有世子能用的規製,背麵“靖”字刻得極深,筆畫鋒銳,帶著股不容錯辨的淩厲氣,是陳靖獨有的刻法。
之前揚州學院大比,陳靖就是憑著這令牌,調來了幽州商隊的十輛馬車,將秦朗那篇掀翻士子圈的《藩鎮疏》抄了百餘份,一夜之間,江南書院的燈都為這篇策論亮到了天明。那時秦朗就瞧出來,這位總愛揣著酒壺逛勾欄的世子,手裏攥著的權柄,比誰都重。
“世子的令牌,倒成了你的通行證?”陳玨的銀簽在指間轉了個圈,嗤笑裏帶著酸氣,“他是讓你來查我克扣了聚寶閣的利錢,還是查他那寶貝二弟陳珩,又在暗地裏跟朝廷勾連了多少勾當?”
秦朗沒接話,反倒摸出令牌,指尖摩挲著冰涼的龍紋,凹槽裏還嵌著未化的雪粒:“之前陳靖贈牌時說,‘幽州商道歸我管,你要查藩鎮利弊,憑著這個,誰也攔不住’。那時我才恍然——這位看似閑散的世子,手裏握著的,是幽州七成家丁、五成商路的實權。”
這話像根淬了冰的針,精準紮進陳玨的痛處。他雖比陳靖小兩歲,卻是庶出,當年跟著幽王打天下,聚寶閣的第一筆生意還是他騎著瘦馬跑遍青州做起來的。可如今黑石山的鐵礦,陳靖分了四成,他這位元老隻撈著一成,連賬房都敢在流水冊上明著克扣他的月錢,把“庶公子”三個字寫得比墨還黑。
“他是世子,自然金貴。”
陳玨捏緊銀簽,指節泛白,簽尖在賬冊上戳出個淺洞,火星子從炭盆裏跳出來,落在他手背上,他竟渾然不覺,“可他敢截西梁的信使?敢把父王私通西梁的密信藏在書房夾壁裏?”
秦朗忽然笑了,將那隻鐵盒往案上一推。盒蓋“彈”地彈開,最上麵那頁賬冊赫然入目:“世子陳靖截獲西梁信使三名,繳密信七封,幽王令‘焚之’,世子私留三封。”
旁邊小字標著的資源分配,墨跡黑得刺眼:“黑石山月產精鐵五十車,世子得二十車,二公子陳珩得十車,三公子陳武得八車,五公子陳烈得七車,庶公子陳玨得五車。”
陳玨的喉結滾了滾,呼吸陡然粗重,指腹在“五車”二字上碾得紙頁發皺,最後竟戳出個破洞。
他當然知道陳珩為何能得十車——二公子早看透幽王要反,暗裏跟朝廷勾著,陳靖故意多分他些,無非是想給自己留條後路。可自己呢?當年在青州打理皮毛生意,替幽王賺回的萬兩白銀能堆成座小山,到頭來竟連草包陳烈都不如?
“五公子帶著三公子的人,正在樓下搜捕。”
馬漢突然低喝,掌心按在刀柄上,窗外傳來狼頭軍的喝罵,“抓住秦朗,世子說了,賞黑風口的礦脈!”
陳玨的臉“騰”地漲成了豬肝色。陳武是老三,素來跟陳烈抱成團,如今竟合起夥來搶功勞。
他猛地抬手,將案上的賬冊掃到地上,錦袍下擺掃過炭盆,火星子濺了他一衣襟,映得他眼底的狠勁像淬了毒的刀:“陳靖想留後路?我偏要讓他看看,這幽州的事,未必由他說了算!”
秦朗起身時,瞥見陳玨的目光死死黏著鐵盒裏那三封密信,指節攥得發白,幾乎要嵌進盒蓋的木紋裏。
風雪從窗縫鑽進來,卷著地上的賬冊打了個旋,“七子三女”四個字突然露出來,像道冰棱紮眼——幽王的兒女加起來十口,除了陳靖、陳珩、陳武、陳烈、陳瑾和他,還有一個剛換牙的小公子、三個公主,如今都被幽王圈在城主府的西跨院,美其名曰“享福”,實則是人質,攥著各房的軟肋,誰也不敢妄動。
“三日後卯時。”
秦朗的聲音裹著雪氣,冷得像冰,“二公子陳珩會在東城糧倉接應。你若想分那三城,就帶著聚寶閣的私兵去鬧陳武的鹽倉——鬧得越大,動靜越烈,世子才越敢信你不是父王的死忠。”
轉身出門時,袖中的黑木令牌貼著心口,陳靖之前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來,帶著酒氣和少年人獨有的執拗:“我父王的刀,砍過西梁勇士的頭顱,也砍過自己親弟弟的脖頸。你要削藩,就得讓這些弟弟妹妹們知道,除了跟著父王做反賊,等著被朝廷清算,他們還有別的活法——一條能喘氣、能安穩活到白頭的活法。”
秦朗望著樓下混戰的狼頭軍——陳武的人舉著“武”字旗,紅綢在風裏亂飄;陳烈的人揮著狼頭令牌,鐵甲撞得哐當響,正為“誰先抓到奸細”在雪地裏滾成一團,刀鞘劈得積雪四濺。
他忽然懂了,陳靖贈牌,從不是讓他查誰忠誰奸,是讓他看清這一窩公子裏,誰心裏藏著對安穩日子的盼頭,誰又早已被反賊的血糊了眼,隻能一條道走到黑。
馬漢扶他上馬時,老周已牽著坐騎候在巷口,馬鼻裏噴著白氣,蹄子在雪地裏刨出個淺坑。
風雪裏,秦朗摸了摸袖中的黑木令牌,又按了按懷裏的鐵盒。世子的隱忍,二公子的決絕,庶子的不甘,三公子與五公子的蠢勇,還有那七個被圈著的……幽王的兒女們,早被這幽州的風雪撕扯得麵目全非,成了盤裏互相撕咬的棋子。
而他手裏的推恩令,就是要掀翻這棋盤,把散落的棋子,一顆顆撿起來,重新擺過——擺成能讓大陳百姓不再受藩鎮割據之苦,能讓幽州的風雪,終有一日變成護佑生民的暖春。
“去東城找陳珩。”
秦朗勒轉馬頭,玄色鬥篷掃過積雪,濺起的雪沫落在馬鬃上,瞬間凝成霜,“該讓二公子看看,他這位大哥藏的密信,到底能掀多大的浪,能讓幽州的天,裂出多大的縫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