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5章 翠雲知己藏鋒芒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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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浸了半座京城時,秦朗已站在翠雲樓外。
樓前的垂柳被晚風拂得輕搖,門口掛著的走馬燈轉得正歡,映得“翠雲樓”三個金字忽明忽暗。
往來的都是錦衣華服的公子哥,見了秦朗這一身素淨直裰,都忍不住多瞧兩眼,卻被門童笑著引開——誰都知道,這位雖穿得簡素,卻是樓裏花魁沈如煙的常客,連老鴇見了他,都要客氣三分。
“秦公子來了。”
秋菊提著盞羊角燈從樓上下來,梳著雙丫髻,綠裙上繡著纏枝蓮,見了秦朗便笑,“姑娘剛彈完《平沙落雁》,正說你該到了呢。”
秦朗跟著她上樓,木質樓梯踩上去吱呀輕響,樓下的絲竹軟語隔了層樓板傳來,反倒添了幾分朦朧。到了三樓“聽雪閣”外,秋菊輕輕叩門:“姑娘,秦公子到了。”
“進來吧。”門內傳來沈如煙的聲音,清潤如玉石相擊。
推門而入,首先聞到的是冷梅香。沈如煙正臨窗坐著,穿件煙霞色的軟緞長裙,烏發鬆鬆挽了個髻,隻簪著支珍珠步搖。她麵前擺著架古箏,指尖還凝著未幹的蔻丹,見秦朗進來,便擱下撥片,起身時裙擺掃過地麵,像朵綻開的雲。
“剛從溫府過來?”她笑著遞過盞熱茶,茶盞是汝窯的天青釉,襯得她指尖愈發瑩白。
“嗯,跟溫先生他們聊了會兒。”
秦朗接過茶,目光落在案上的宣紙上,上麵是沈如煙剛寫的字,“‘朔風卷地白草折’,這是……”
“猜你要去涼州,先替你寫著。”
沈如煙指尖點著紙麵,“聽說那裏的風,能吹裂石頭。”
她語氣裏帶著幾分嗔怪,眼神卻亮得像星,“怎麽不早說?我好替你備些防風的藥膏。”
秦朗笑了:“不過是去查些事,用不了多久。”
“查鎮北王?”
沈如煙忽然湊近,步搖上的珍珠垂到他手背上,涼絲絲的,“我在江州時,聽過玄甲軍的名聲,說他們的鐵騎踏過之處,連草都不長。”
秦朗心頭微頓。沈如煙是江南來的花魁,怎麽會對涼州的玄甲軍如此清楚?但他隨即釋然——她消息靈通,京城裏的大小事,少有能瞞過翠雲樓的。
“兵再銳,也得吃飯。”秦朗握住她的手,她的指尖微涼,“我自有法子。”
沈如煙望著他,忽然笑了,抽回手去倒酒:“我信你。之前你在揚州,憑一篇策論就壓過了各書院才子,這點事,難不倒我們的文宗。”
她倒了杯琥珀色的酒,遞給他,“這是‘醉流霞’,我特意讓人釀的,度數低,不傷身。”
“秋菊說,你最近總關在房裏看書。”
秦朗問,“在看什麽?”
“看些雜記。”
沈如煙眼波流轉,“比如西域的風土人情,聽說涼州的胡姬舞很有名,等你回來,我跳給你看。”
她說話時,秋菊端著碟海棠糕進來,見兩人相視而笑,便悄悄退了出去,順手帶上門。
門合上的瞬間,沈如煙臉上的笑意淡了些,輕聲道:“秦郎,涼州不比幽州,陳崇嶽不是幽王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秦朗點頭,“他比幽王狠,也比幽王懂人心。”
“所以更要小心。”
沈如煙從袖中摸出個香囊,繡著株雪蓮,“這是我求來的,裏麵有雪蓮花籽,涼州多雪山,帶著它,就當我陪著你。”
秦朗接過香囊,指尖觸到她的溫度。他忽然想起蘇瑾雪的錦囊,想起溫清悠的方誌,心頭湧上股暖意。這京城雖有侯府的冰冷,卻也有這些人的牽掛,像暗夜裏的燈,照著他前路。
“對了,”沈如煙忽然道,“月神教最近在涼州有些動靜,你若是碰到,盡量避開。”
秦朗挑眉:“你怎麽知道?”
月神教是江湖教派,行事隱秘,連朝廷都摸不清他們的底細。
“聽南來的客商說的。”
沈如煙垂下眼睫,掩去眸中的微光,“說他們在查什麽鐵礦,跟鎮北王起了衝突。江湖事亂得很,你別沾。”
秦朗沒多想,隻當她是關心則亂:“我知道分寸。”
兩人又聊了些京城的趣事,說翠雲樓新來了個唱曲的,嗓子像畫眉;說西城的糖畫張出了新花樣,能畫玄甲軍的戰馬。不知不覺,窗外已掛起了圓月。
“該走了。”秦朗起身,沈如煙送他到門口。
廊下的風帶著涼意,沈如煙替他理了理衣襟:“到了涼州,給我捎封信,哪怕隻有三個字。”
“好。”
秦朗點頭,轉身時,忽然想起什麽,“上次讓你查的青州私鑄錢,有眉目嗎?”
沈如煙眼中閃過絲銳光,隨即笑道:“有點頭緒了,等你回來告訴你。”
秦朗走後,秋菊從陰影裏走出來,低聲道:“聖女,教裏的人已經在涼州布好了線,就等秦公子到了。”
沈如煙望著秦朗遠去的方向,指尖捏著那支珍珠步搖,步搖上的珍珠映著月光,泛著冷光:“告訴他月神教與陳崇嶽衝突,是想讓他知道,那裏不止他一個‘敵人’。”
“可萬一他真碰上月神教的人……”
“不會的。”
沈如煙笑了,笑意卻沒到眼底,“他那麽聰明,知道什麽該碰,什麽不該碰。”
她頓了頓,輕聲道,“更何況,有我在,怎麽會讓他出事。”
秋菊看著自家聖女的側臉,月光落在她臉上,一半明亮,一半隱在廊柱的陰影裏,像她此刻的心思——既是翠雲樓的花魁沈如煙,也是月神教的聖女,既是秦朗的紅顏知己,也藏著不能說的秘密。
遠處傳來更夫的梆子聲,三更了。沈如煙轉身回房,案上的“朔風卷地白草折”還在,她拿起筆,在後麵添了句“胡天八月即飛雪”,筆尖的墨在紙上暈開,像朵化不開的雲。
她知道,秦朗此去涼州,麵對的不僅是玄甲軍的鐵騎,還有月神教布下的暗網,甚至可能……還有她這個“知己”藏著的秘密。但她別無選擇,月神教的使命與她對秦朗的心意,早已纏成了死結,隻能走一步,看一步。
窗外的月光,透過雕花窗欞,灑在那朵繡著雪蓮的香囊上,仿佛也帶著涼州的寒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