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6章 國子監重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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國子監的朱漆大門在晨光裏泛著溫潤的光,秦朗站在門前時,恰有群青衿學子抱著書冊從裏麵出來,見了他,先是一愣,隨即紛紛躬身行禮——如今的秦朗,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埋頭苦讀的庶子,幽州一役的聲名,早隨著文書傳遍了京城,連國子監的新生都認得這張臉。
他剛要邁步,就被個咋咋呼呼的聲音喊住:“秦朗!你可算舍得回來了!”
蘇晨從槐樹下竄出來,月白直裰的袖子上沾著墨點,手裏還攥著半塊啃了一半的胡餅,“我昨兒還跟陳源說,你再不來,碑林上的《勸學篇》都要被我們拓爛了。”
陳源跟在後麵,依舊是那副嚴謹模樣,青布腰帶係得一絲不苟,手裏捧著卷書,見了秦朗便拱手:“回來就好。前幾日林夫子還念叨,說你那套‘部族互市策’,該寫進國子監的實務策論裏當範本。”
周恒從辟雍殿的台階上下來,笑著補充:“可不是?武夫子更甚,說你在幽州調遣鄉勇的法子,比兵部新訂的《操典》還實用,硬拉著我們推演了三日。”
秦朗望著這三個同窗,心頭一暖。蘇晨的機敏、陳源的沉穩、周恒的通透,都是他國子監生涯裏最鮮活的底色。他剛要說話,就見林夫子和武夫子從大成殿方向走來,身後還跟著溫清悠和林詩允。
林夫子依舊是件灰布長衫,手裏搖著把舊蒲扇,見了秦朗便笑:“我就說今早喜鵲叫得歡,原來是我們的‘文宗’回來了。”
他目光掃過秦朗,“在幽州沒少遭罪吧?瞧這手,糙得都能握得住弓箭了。”
武夫子拍了拍他的肩,力道不輕,帶著武將的爽朗:“糙點好!讀書人光會握筆可不行,得能握刀。你在幽州那手‘圍點打援’的法子,我跟禁軍的老弟兄們說了,他們都豎大拇指。”
溫清悠站在林夫子身側,手裏捧著本《大陳律》,見了秦朗,臉頰微紅,卻比在溫府時大方些:“秦二哥,你之前教我的批注法,我試著用到律條上了,林夫子說……說頗有見地。”
林詩允在旁湊趣,她穿件水綠襦裙,辮子上係著紅絲帶,還是之前揚州大比時那副明快模樣:“何止頗有見地?清悠姐姐現在是國子監女學的‘小先生’了,每日圍著想聽她講律條的,能從彝倫堂排到角門去。”
她說著眨眨眼,“倒是你,秦大文宗,把我們大家晾在國子監,自己在幽州風光夠了才回來?”
這話引得眾人都笑,秦朗臉上微熱,正想答話,就見祭酒溫啟銘從長廊盡頭走來。
溫啟銘藏青色的官袍上沒半點褶皺,見了秦朗,目光溫和卻帶著審視:“回來就好。隨我來趟彝倫堂。”
彝倫堂裏的檀香還和當年一樣,案上擺著今年的新生策論,最上麵那本的封皮上,赫然寫著“效仿秦朗幽州策”。
溫啟銘指著案前的椅子:“坐。說說幽州的事,別學那些公文套話,我要聽實在的。”
秦朗便撿了些宗族糾紛的細節說,溫啟銘聽得認真,偶爾插句“這裏用了《周官》裏的‘均人’之法吧”“這點倒像父親說的‘以柔克剛’”,句句都點在要害上。
末了,溫啟銘從書架上抽出卷東西:“這是你之前在國子監的策論稿,我替你收著呢。”
展開一看,正是揚州大比前,他寫的《論華夷一體》,上麵還有林夫子密密麻麻的朱批。
“當年你寫‘胡漢非水火,乃同源’,多少人罵你離經叛道。”
溫啟銘歎了口氣,“如今在幽州,你算是把這話做成了實事。”
他忽然話鋒一轉,“去涼州的事,定了?”
“是,三月後啟程。”
“陳崇嶽那裏,不比幽州。”
溫啟銘指尖敲著案幾,“他是太祖的老部下,手裏的玄甲軍,是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。父親讓我給你帶句話——‘治邊先治史’,涼州的百年部族恩怨,比任何兵書都重要。”
秦朗剛要道謝,就見趙承德掀簾進來。趙承德如今在史館任職,穿件青灰色官袍,手裏抱著卷《涼州舊誌》,見了秦朗便笑:“就知道你在這兒。這是我從史館抄的,裏麵記著陳崇嶽早年在涼州屯田的法子,或許有用。”
他把書卷遞給秦朗,又補充:“前幾日碰到清悠,她說你要找懂胡語的通事?我認識個老譯官,當年跟著你三叔在涼州待過十年,我已托人去請了。”
秦朗接過《涼州舊誌》,指尖觸到泛黃的紙頁,忽然想起揚州大比時,趙承德為了幫他查對手的策論漏洞,在書庫裏泡了三夜。這些時日,無論他在順境還是逆境,這些同窗師長,總在不經意間遞來暖意。
正說著,蘇晨他們也湧了進來,蘇晨手裏舉著個木匣:“剛從庫房翻出來的,之前揚州大比奪魁的獎品,你走得急沒拿,我們替你收著呢!”
打開一看,是支青玉筆,筆杆上刻著“文宗”二字,正是大比的頭名彩頭。
林詩允笑著推了溫清悠一把:“清悠姐姐的獎品,是塊端硯,如今也常拿出來用呢。”
溫清悠臉一紅,卻認真道:“秦二哥,我已托人給涼州的同窗捎了信,他們說會留意玄甲軍的動靜。”
武夫子在旁哈哈大笑:“你們這群小子,倒比兵部還消息靈通。”
林夫子則搖著蒲扇:“當年教你們‘學以致用’,如今看來,沒白教。”
夕陽透過彝倫堂的窗欞,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,照在那支青玉筆上,也照在眾人的笑臉上。
秦朗望著眼前這些熟悉的麵孔,忽然明白,他即將踏入的涼州風沙裏,從不隻有孤影——身後有侯府的牽絆,有溫府的期許,有翠雲樓的隱秘關切,更有這些同窗師長用歲月沉澱的情誼,像一張無形的網,托著他,讓他敢在未知的前路裏,走得更堅定些。
溫啟銘看著這一幕,嘴角噙著笑意,悄悄退了出去。他知道,國子監教給秦朗的,從來不止經義策論,還有這份能抵禦世間風霜的暖意與力量。窗外的槐樹葉沙沙作響,像極了當年秦朗他們在這裏讀書時,琅琅的書聲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