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38章 彝倫堂心學四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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翌日清晨,彝倫堂裏早已坐滿了學子。青衿濟濟,連廊下都站了些踮腳張望的新生,晨光透過雕花窗欞,在青磚地上投下格紋光影,空氣中飄著淡淡的墨香與晨露氣息。
秦朗站在講案後,見溫啟銘與林、武二位夫子坐在前排,蘇晨他們幾個擠在側邊,溫清悠捧著紙筆,林詩允則悄悄朝他比了個“加油”的手勢,心頭微暖,又很快沉靜下來。
“昨日與諸位提及‘心學’,今日便細說一二。”
他聲音不高,卻清晰地傳到堂中每個角落,“晚輩在幽州時,曾遇兩村人爭水源,差點動了刀兵。起初我以為是‘利’字作祟,後來才發現,一村族長的幼子曾被另一村所傷,他爭的不是水,是口氣——這便是‘心’在其中作祟。”
有個穿綠袍的學子舉手:“秦先生,照此說來,心是善是惡?”
秦朗笑了笑,拿起講案上的筆:“先問諸位,筆是善是惡?”
學子們麵麵相覷,有個膽大的答:“筆能寫經義,是善;能寫謗書,是惡。”
“正是。”
秦朗將筆放下,“心亦如此。‘無善無惡心之體’,心的本體,就像這空筆,本無善惡。可當我們起了念頭,想寫經義還是謗書,便有了分別——這便是‘有善有惡意之動’。”
林夫子撫掌道:“說得好!《禮記》言‘人者,仁也’,仁便是心之體,而私欲一動,仁便被遮蔽了。”
秦朗點頭,繼續道:“那如何判斷念頭是善是惡?並非憑典籍上的教條,而是憑我們本有的良知。譬如見孩童落井,人自然會伸手去救,這便是良知在起作用;若想著‘救了能得賞’,那便是良知被私欲蒙了。此所謂‘知善知惡是良知’。”
武夫子忽然道:“我帶兵時,見士兵欺淩百姓,便知是惡,當即喝止——這算不算良知?”
“算。”
秦朗看向他,“夫子的良知,是在沙場裏磨出來的;農夫見禾苗枯了便知要澆水,那是在田埂上長出來的。良知不分文武,不分貴賤,隻看是否能察覺本心。”
溫清悠提筆速記,忽然抬頭:“那察覺了善惡,該如何做?”
“這便是最後一句:‘為善去惡是格物’。”
秦朗的目光掃過堂中,“格物,不是對著竹子苦思冥想,而是在事上磨練。在幽州時,我明知強行均分水源是‘善’,卻因操之過急成了‘惡’,後來先去給那族長的幼子治傷,再談分水,才算把‘善’落到了實處。這便是在事上‘格’,去惡存善。”
蘇晨拍著大腿:“我懂了!就像我抄書時,明知分心是惡,偏忍不住想玩,這便是良知不明;後來每走神一次,就罰自己多抄一頁,這便是在‘格物’!”
眾人哄笑,陳源卻正色道:“秦朗這話,倒是解了我一個困惑。我總想著把《大陳律》背得滾瓜爛熟便能斷案,可上次見鄉鄰因宅基地爭執,律法明明在理,他們卻不認——原是我沒在‘人心’上‘格’過。”
秦朗看向溫啟銘,見他微微頷首,便又道:“心學不是空談,是要讓人在世事裏看清自己的心。去涼州前,我常想,麵對陳崇嶽那樣的人物,該用何策?後來悟了,若我心裏先存了‘怕’,再好的策論也用不好;若存了‘貪功’,便容易急進。唯有守住本心,讓良知指引行事,才算得‘知行合一’。”
堂中靜了片刻,有個白發老學子顫巍巍起身:“秦先生,您說‘無善無惡心之體’,那聖人之心,也是如此嗎?”
“聖人之心,如明鏡。”
秦朗道,“塵來則映塵,光來則映光,本體空明,故能照見萬物。我們普通人,不過是鏡上多了些塵垢,需在事上時時擦拭罷了。”
日頭漸高,透過窗欞的光移到了講案上。秦朗停了話,見學子們或蹙眉沉思,或奮筆疾書,忽然想起當年自己在這裏聽課時的模樣,也是這般對未知的學問充滿渴望。
溫啟銘站起身,朗聲道:“今日這一課,勝讀十年書。秦朗所講的心學,不在經卷裏,而在人心上,在實事中。諸位當記取‘知行合一’四字,往後無論入仕還是治學,都要在‘心’上多下功夫。”
散堂時,學子們圍著秦朗問個不停,有問如何“格物”的,有問如何保持“良知”的,蘇晨他們擠開人群,笑著把他拉了出來。
“你這心學,怕是要在國子監傳開了。”
林詩允晃著手裏的抄錄,“清悠姐姐的筆記都被搶著看呢。”
溫清悠紅著臉把筆記往身後藏,卻被秦朗瞥見,上麵不僅抄了四句教,還在旁邊批注:“斷案當如明鏡,不偏不倚,是為良知。”
武夫子拍著秦朗的肩:“我這就回營,把你這‘心學’講給兵卒聽——讓他們知道,保家衛國不是差事,是本心!”
林夫子則搖著蒲扇,慢悠悠道:“明日我要給老生們開個研討會,就論‘心學與經義’,你可得來旁聽。”
秦朗望著眾人的背影,忽然覺得,這心學或許真能像一粒種子,落在不同人的心裏,長出不同的模樣。就像他即將奔赴的涼州,無論風沙多烈,隻要守住那顆“知善知惡”的本心,總能在亂世裏,踏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來。
陽光穿過國子監的牌樓,在地上拉成長長的影子,仿佛在為他即將開始的遠行,悄悄鋪展著前路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