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6章 京華贈,萬裏赴涼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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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天剛亮透,國子監的朱漆門就為秦朗開了。
    晨露還掛在槐樹葉上,溫啟銘已拄著杖立在碑林旁,林夫子搖著蒲扇,武夫子背著個布包,周恒、蘇晨、陳源湊在一塊兒,連溫清悠都捧著個木匣,站在廊下等。
    “這是昨日林夫子帶著老生們整理的《涼州部族考》,”溫啟銘先遞過一卷藍布封皮的冊子,“比史館的舊檔細些,連哪族擅長鍛造、哪族養的戰馬最烈都記了。”
    林夫子接話,蒲扇敲了敲秦朗的胳膊:“別總想著‘格物’,涼州風沙烈,這是我托人弄的防風藥膏,睡前抹在臉上。”
    武夫子把布包塞給他,沉甸甸的:“玄甲軍的布防圖,我讓老部下偷偷畫的。陳崇嶽那老東西最護短,真動起手來,你得知道他的軟肋在哪——他三子陳成性子躁,最容易被激怒,你……”
    “武夫子!”
    溫啟銘咳了聲,武夫子悻悻住嘴,卻又補了句:“總之別硬拚,打不過就跑,我在京城給你兜底。”
    蘇晨擠上來,塞給他個錦囊:“這是我托刑房的兄弟查的,涼州近年貪腐案的底冊,說不定能揪出幾個跟部族勾結的蛀蟲。”
    周恒遞過個羅盤:“涼州多戈壁,容易迷路,這是我改的,能辨風沙裏的方位。”
    陳源最後上前,手裏是支竹笛:“去年在辟雍殿撿到的,你說過笛聲能安人心。涼州部族多愛音律,或許用得上。”
    他聲音輕了些,“皇……家裏讓我帶句話,凡事多留餘地。”
    秦朗望著這支竹笛,忽然想起陳源總說“家裏管得嚴”,此刻才隱約懂了什麽。他剛要道謝,溫清悠紅著臉走上前,把木匣遞來:“這是我校勘的《大陳律·邊地篇》,加了些部族習俗的注解,萬一……萬一要斷案,或許能用。”匣底壓著張字條,寫著“良知為秤,律法為繩”。
    朝陽爬上《勸學篇》的碑石,照得眾人的影子都短了些。秦朗對著他們深深一揖,槐樹葉上的露水滴下來,落在他肩頭,像誰悄悄落了滴淚。
    蘇府,客廳。
    蘇瑾雪在案上鋪開幅涼州輿圖,朱砂標著密密麻麻的紅點。“這些是父親安插在涼州的眼線,”她指尖劃過一處綠洲,“陳崇嶽的軍糧多囤在這兒,若真遇困局,可往這裏退。”
    她又拿出封信,封泥是相府的印:“這是給涼州刺史的,他是父親的門生,雖不敢明著幫你,遞些消息總使得。”
    秦朗接過信,見她指尖沾著墨,案上還攤著未寫完的《心學淺釋》,笑了:“蘇小姐也在看這個?”
    “你在彝倫堂講的‘知行合一’,我總覺得能用到治政上。”
    蘇瑾雪抬眸,眼裏有光,“父親說,你去涼州,是把‘心學’種到風沙裏。若成了,或許能讓朝堂明白,治理不是隻有‘硬壓’一條路。”
    翠雲樓,雅間。
    沈如煙隔著珠簾遞過個青瓷瓶,香氣從簾縫裏漫出來,清冽如寒梅。
    “這是月神草做的香丸,”她聲音溫軟,聽不出情緒,“涼州夜裏冷,燃一顆能安神。”
    秦朗接過瓷瓶,想起每次來翠雲樓,她總在彈《平沙落雁》,指尖下的琴弦像藏著千軍萬馬。他曾問她“為何總彈這首”,她隻笑說“沙場太遠,隻能在琴裏聽”。
    “沈姑娘可知我要去涼州?”
    “聽說了。”珠簾輕晃,她的影子在簾上動了動,“那裏的部族信月神,若遇難處,可尋掛著銀月符的人家,他們會幫你。”
    秦朗剛要追問,她已轉了話頭:“去年你說喜歡樓外的紫藤,我讓人壓了些花汁,染了這方帕子。”
    帕子上繡著株細竹,竹下藏著個極小的“煙”字。
    他握著帕子,忽然覺得這位紅顏知己越發神秘,或許比他想的更懂他要走的路。
    望江樓,臨窗。
    柳如是把一疊厚厚的賬冊推過來,紅筆圈著密密麻麻的數字。“這是涼州所有商號的底賬,哪家用了部族的人,哪家和玄甲軍有往來,都記著。”
    她又塞給他個銀哨,“這是柳家商隊的信號,吹三聲,不管在哪,他們都會找你。”
    柳懷安不知何時站在門口,手裏捏著個算盤,見秦朗望過來,板著臉扔過來個布包:“這是去涼州的商隊路引,沿途關卡見了這個,不會為難你。”
    說完轉身就走,卻在樓梯口頓了頓:“讓如是……讓柳家在涼州的分號,多備些棉衣。”
    柳如是紅了眼眶,往他手裏塞了塊桂花糕:“還是去年的方子,路上餓了吃。到了涼州給我捎封信,哪怕隻說‘安好’二字。”
    秦府,小院。
    暮色漫進秦朗住了十幾年的小院,母親張玲正往他行囊裏塞棉襪,眼淚掉在襪底,暈開一小片濕痕:“涼州冷,夜裏睡覺多蓋層被,別學在家時總踢被子。”
    主母王氏站在門口,手裏拿著件玄色披風:“這是你大哥從軍時穿的,防風。你雖是庶出,如今也是秦家的臉麵,到了涼州,別讓人輕看了。”
    大哥秦穆拍著他的肩,力道不輕:“我在京營還有些舊部,若涼州有急,飛鴿傳信,我讓人想法子接應。”
    三妹秦雲璐抱著隻布偶,那是小時候秦朗用碎布給她縫的:“二哥,這隻老虎你帶著,它能嚇跑壞人。”
    秦朗望著滿院熟悉的景致,忽然想起當年被嫡兄欺負時,母親偷偷塞給他的糖;想起王氏雖冷淡,卻總在寒夜讓廚房給他留碗熱粥;想起秦穆替他擋過的拳頭,秦雲璐纏著他講書的日子。這曾讓他想逃離的家,此刻竟成了最暖的牽掛。
    他把所有人給的東西一一收好:溫祭酒的《部族考》、武夫子的布防圖、蘇瑾雪的輿圖、沈如煙的香丸、柳如是的賬冊,還有母親的棉襪、王氏的披風……行囊越來越沉,心裏卻越來越亮。
    夜深時,秦朗站在院中央,望著京城的月亮。明天一早,他就要帶著這滿行囊的暖意,踏入涼州的風沙了。前路或許有刀光劍影,有部族紛爭,有皇室暗湧,但他知道,身後總有無數雙眼睛望著他,像星星,照亮他要走的漫漫長路。
    風吹過石榴樹,落了片葉子在他肩頭。秦朗握緊了袖中的玉佩,那裏,藏著整座京城的溫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