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0章 一線天青衫,疑雲繞前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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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過了江州地界,風物漸改。運河的水汽被山風卷走,官道兩旁的稻田換成了連綿的黃土坡,偶有幾株耐旱的酸棗樹,枝椏在風中抖著零星的葉。
    入了雍州境,更是峰巒疊嶂,山道蜿蜒,正午的日頭曬得石頭發燙,風裏卻帶著股子涼意,刮在臉上像細沙打過來。
    秦朗坐在車裏,掀著窗簾看山。張龍趕著車,時不時勒住韁繩,警惕地望著兩側的山坳——他三人都是從涼州軍裏出來的,知道這種險地最易藏匪。
    趙虎按著腰間的刀,低聲道:“公子,前麵那道‘一線天’,兩邊山壁陡得能掉石頭,得當心。”
    話音剛落,就聽頭頂傳來一聲呼哨,緊接著,山石滾落的轟隆聲炸響。
    二十多個手持刀斧的漢子從兩側山坳裏竄出來,個個麵蒙黑布,堵住了前後去路。為首的絡腮胡掂著把鬼頭刀,咧著嘴笑:“此山是我開,此樹是我栽,要從此路過,留下買路財!”
    張龍三人立刻護在馬車兩側,拔刀出鞘。
    趙虎沉聲道:“我們是行商,身上沒多值錢的東西,放條路,日後必有回報。”
    “行商?”
    絡腮胡眼尖,瞥見秦朗車簾縫隙裏露出來的半幅輿圖邊角,“能看這等東西的,會是尋常行商?兄弟們,抄家夥!”
    山匪們嗷嗷叫著撲上來。張龍三人雖久經沙場,奈何對方人多勢眾,且熟悉地形,很快就被逼得退守馬車周圍。
    趙虎胳膊挨了一刀,血順著袖子往下淌,仍咬著牙揮刀格擋;馬漢後背抵著車輪,刀刀劈向衝得最前的匪寇,卻被兩人纏住,漸漸力竭。
    秦朗坐在車裏,手指無意識地敲著膝頭。他知道張龍三人的身手,尋常毛賊絕不是對手,這群山匪顯然是慣犯,且身手不弱,怕是盯著他們有些時日了。
    就在絡腮胡舉刀要劈向趙虎時,一道青影忽然從山壁上掠下,快得像陣風。隻聽“叮”的一聲脆響,青影手裏的長劍精準地磕開鬼頭刀,力道之大,竟讓絡腮胡虎口發麻,刀險些脫手。
    “哪來的野小子,敢管你爺爺的事!”絡腮胡怒喝。
    青影沒答話,長劍挽了個劍花,身形飄忽不定,轉眼間就挑翻了三個匪寇。
    緊接著,又有四五個身影從山石後躍出,有持短刃的,有握鐵尺的,配合默契,招式狠辣,專挑匪寇的破綻下手。
    為首的青衫劍客更是厲害,劍峰所指,匪寇要麽被挑斷手腕,要麽被點中穴道,竟無一人能近他身。
    不過一炷香的功夫,二十多個山匪就被製服在地,個個哀嚎不止。
    青衫劍客收劍回鞘,對身後幾人遞了個眼色,那幾人便拿出繩索,將匪寇捆了個結實,往山坳深處拖去——看這熟稔的架勢,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。
    張龍三人又驚又疑,捂著傷口上前道謝。趙虎拱手道:“多謝幾位英雄出手,敢問高姓大名?日後也好報答。”
    青衫劍客轉過身,約莫三十多歲,眉目清臒,眼神卻像山澗的冰,冷得很。他淡淡道:“路過,順手罷了。”
    “可這‘一線天’偏僻得很,怎會這麽巧……”馬漢剛要追問,就被張龍暗中拉了把。
    青衫劍客像是沒聽見,目光掃過秦朗的馬車,停留了片刻,隨即對同伴道:“走。”一行人影很快就消失在山壁的陰影裏,快得像從未出現過。
    秦朗這時才從車裏出來,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,眉頭微蹙。他走到被捆的絡腮胡麵前,蹲下身問:“你們是哪路的?為何在此劫道?”
    絡腮胡見他們有高手相助,早沒了先前的囂張,哆嗦著道:“是……是‘黑風寨’的,這道上的商隊,十成裏有三成要給我們上供……”
    秦朗沒再問,讓張龍三人取了些傷藥處理傷口,又將匪寇丟在原地——料想等官府巡山的過來,自會處置。
    重新上路時,馬車裏靜了許久。張龍忍不住道:“公子,那些人出手太利落了,不像是尋常江湖人,倒像是……受過專門訓練的。”
    秦朗指尖摩挲著窗沿,望著窗外掠過的山影,緩緩道:“他們不想讓人知道身份。”
    他想起離京前在翠雲樓,沈如煙遞來的青瓷瓶,想起她那句“涼州夜裏冷,燃一顆能安神”,想起她輕描淡寫提及的“掛著銀月符的人家會幫你”。當時隻當是她體恤,此刻想來,那句“路過”,怕是托詞。
    自己自小在京城求學,後來去揚州、幽州,打交道的不是士子就是官吏,或是部族首領,與江湖中人從無交集。唯一沾得上邊的,隻有沈如煙。
    那個總在翠雲樓彈《平沙落雁》的女子,琴技高絕,見識不凡,送的香丸用的是西域的月神草,提的銀月符是涼州部族的信物,連隨手染的帕子,繡的細竹下都藏著個“煙”字——那時隻當是女兒家的心思,此刻想來,那“煙”字,或許不隻是她的名字。
    能在雍州“一線天”這種險地,精準地安排高手護他周全,且出手的人紀律嚴明,行事隱秘……這背後絕不是一個歌女能有的能量。她究竟是誰?是某個江湖門派的傳人?還是……與朝堂、部族有著更深的牽扯?
    秦朗靠在車壁上,閉目沉思。沈如煙的身影在他腦海裏漸漸清晰:她隔著珠簾的笑,她握笛時微涼的指尖,她談及涼州時眼底一閃而過的複雜……原來自己從前看到的,不過是她想讓人看到的冰山一角。
    “公子,前麵就是雍州城了。”張龍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。
    秦朗睜開眼,車窗外已能看到城郭的輪廓,青灰色的城牆在夕陽下泛著冷光。他輕輕籲了口氣——不管沈如煙是誰,這份情,他記下了。
    隻是這江湖深淺,朝堂明暗,竟連一個看似清絕的歌女都藏著這麽多故事,那即將抵達的涼州,又該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褶皺?
    馬車駛近雍州城門,秦朗望著城樓上飄揚的旗幟,指尖無意識地收緊。前路的風沙,似乎比他想的,還要複雜幾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