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4章 仗義執言挑成勢
字數:3017 加入書籤
姑臧城的城門像塊鏽住的鐵,被風沙磨得失去了光澤。守城的玄甲軍比雍州更凶,甲胄上沾著幹涸的泥,眼神裏帶著股子戾氣,盤查得格外仔細。
秦朗報出“老柴記”的名號時,領頭的校尉愣了愣,上下打量他幾眼,沒再多問,隻揮揮手放行——顯然是王虎那邊打過招呼,卻不知這暗號早已被黑風寨的人摸透。
進了城,才知什麽叫“孤城”。
街麵是黃土夯實的,風一吹就起煙,嗆得人睜不開眼。兩旁的房屋多是土坯牆,不少屋頂塌了半邊,用破席子蓋著。偶有幾個行人,都縮著脖子快步走,見了穿甲胄的兵卒,嚇得往牆角躲。
最紮眼的是街心的旗杆,上麵掛著顆人頭,用麻布袋子套著,風吹得袋子嘩嘩響——聽旁邊躲躲藏藏的小販說,那是“私通北魏”的糧鋪掌櫃。
“公子,先找家客棧歇腳?”張龍勒住馬,目光掃過臨街的鋪子,大多關著門,隻有一家“迎客棧”半開著門板,看著還算像樣。
剛下馬,就見客棧裏衝出來個夥計,穿著打補丁的短褂,臉膛被風沙吹得通紅,攔著不讓進:“客官對不住,裏麵被軍爺占了,住滿了!”
話音未落,客棧裏就傳來摔碗的聲響,夾雜著粗野的笑罵:“掌櫃的,再上兩壇酒!那鮮卑丫頭細皮嫩肉的,等老子們喝夠了,就送去給陳將軍助興!”
秦朗腳步一頓。趙虎低聲道:“是陳成的人,聽口音是他手下的親兵營。”
正說著,一個穿玄甲的軍漢撞開客棧門,摟著個披頭散發的少女往外走。
少女約莫十五六歲,綠裙上沾著血,掙紮著哭喊:“放開我!我阿爸是鮮卑拓跋部的,你們不能這樣!”
軍漢笑得一臉橫肉:“拓跋部?燒了老子們的牧場,還敢跟老子談規矩?等送你去見陳將軍,保管讓你知道厲害!”
周圍的百姓都低著頭,沒人敢吭聲。秦朗攥緊了袖中的匕首,指節泛白——老鏢頭冊子上寫著“拓跋部與吐穀渾爭草場”,如今看來,陳成不僅不調解,反倒借機擄掠部族女子,這是要把衝突往死裏逼。
“住手。”秦朗往前一步,聲音不高,卻壓過了少女的哭喊。
軍漢愣了愣,轉頭見是個穿青衫的書生,嗤笑一聲:“哪來的酸儒?敢管你爺爺的事?”
他抬手就往秦朗臉上推,“滾遠點,別汙了老子的眼!”
趙虎眼疾手快,一把攥住軍漢的手腕。軍漢隻覺手腕像被鐵鉗夾住,疼得齜牙咧嘴:“你他媽……”
“這位軍爺,”秦朗看著他,目光平靜卻帶著鋒芒,“朝廷有令,部族百姓皆為大陳子民,不得擅加擄掠。你這樣做,就不怕鎮北王知道?”
提到“鎮北王”,軍漢的氣焰矮了半截,卻梗著脖子道:“陳將軍有令,凡鮮卑部的人,見一個抓一個!你算什麽東西,也配提王爺?”
正僵持著,客棧裏又衝出幾個軍漢,個個拔刀相向。張龍三人立刻護在秦朗身前,刀光與甲胄的寒光在風沙裏撞出冷意。周圍的百姓嚇得往後縮,卻有雙眼睛悄悄從門縫裏探出來——是客棧掌櫃,正對著秦朗使眼色,指了指西邊的巷子。
秦朗會意,對趙虎使了個眼色。趙虎猛地鬆開手,軍漢踉蹌著後退幾步,剛要罵,就聽西邊巷子裏傳來一陣馬蹄聲,有人高喊:“陳將軍巡街了!”
軍漢們臉色一變,顯然怕被陳成撞見他們擄掠民女,罵罵咧咧地鬆了手,撂下句“酸儒你等著”,倉皇往東邊跑了。那鮮卑少女跌坐在地上,抱著膝蓋哭,綠裙上的血在黃土地上洇開一小片,觸目驚心。
秦朗蹲下身,遞給她塊幹糧:“沒事了。你家在哪?我讓護衛送你回去。”
少女抬起頭,淚眼婆娑:“我……我家在城東牧場,阿爸去跟吐穀渾人談判,讓我來城裏買鹽,就被他們抓了……”
“談判?”
秦朗心頭一動,“拓跋部和吐穀渾,不是在爭草場嗎?”
“是陳將軍的人燒了吐穀渾的帳篷,嫁禍給我們!”
少女咬著牙,“阿爸說,再這樣打下去,兩邊都會被玄甲軍吞掉,所以才冒險去談判……”
原來如此。陳成不僅激化部族矛盾,還要坐收漁利。秦朗讓馬漢送少女去城東牧場,又對掌櫃道:“給我們開兩間房,要僻靜的。”
掌櫃連連點頭,引他們往後院走,低聲道:“公子是外地來的吧?這姑臧城,如今是陳將軍說了算,鎮北王病得下不了床,誰敢管他?前幾日有個老秀才勸他別打了,被他吊在旗杆上,活活凍死了……”
後院的客房簡陋,卻幹淨。秦朗剛坐下,就見窗台上多了塊石子,壓著張紙條——是黑風寨獨眼漢的筆跡:“鎮北王是裝病,陳成私藏的糧,在城西破廟。”
秦朗捏著紙條,忽然想起老鏢頭冊子上的“陳米入私倉”。鎮北王裝病,是為了看陳成鬧到什麽地步?還是另有圖謀?
正思忖著,就聽前院傳來喧嘩,有人拍著桌子喊:“剛才那個多管閑事的酸儒在哪?陳將軍讓他去王府問話!”
張龍三人立刻拔刀。秦朗按住他們的手,眼底閃過一絲冷光:“來得正好。我也想去見見這位陳將軍。”
他起身整理了下長衫,袖口的玉佩輕輕晃動。風沙從窗縫裏鑽進來,帶著姑臧城的土腥味,卻吹不散他眼底的清明——他知道,該去會會這位鎮北王三子了,看看這涼州的渾水,究竟有多深。
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,帶著甲胄的沉重聲響,像在敲打著這片土地的脈搏。秦朗推開房門,迎著風沙走去,背影在黃土街麵上拉得很長,像一柄即將出鞘的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