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0章 姑臧鏖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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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      姑臧城的廝殺聲已持續了五日。
    第五日黃昏,東門的箭樓被北魏的投石機砸塌了一角,碎石混著斷箭滾下城牆,濺起的塵土裏裹著濃重的血腥味。
    陳亮的鎧甲被箭簇劃開三道口子,左臂的傷口剛用烈酒衝洗過,此刻正火辣辣地疼。他咬著牙將最後一塊滾石推下城牆,聽著城下傳來的慘叫,喉間湧上一股腥甜——這已是他親手推下去的第三十七塊滾石。
    “公子,歇歇吧!”
    親衛趙勇遞過一塊幹餅,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,“弟兄們輪換著守,您都三天沒合眼了。”
    陳亮擺擺手,目光越過護城河望向北魏大營。拓拔烈顯然是急了,今日竟連帶著鐐銬的死囚都派了上來,這些人披著重甲,踩著同伴的屍體往前衝,根本不顧生死。城頭上的玄甲軍已折損近千,民壯也倒下了六百多,連投石機的絞繩都磨斷了三根。
    “水。”他隻吐出一個字。趙勇趕緊遞過皮囊,陳亮仰頭灌了兩口,冷水順著脖頸滑進甲胄,激得他打了個寒顫,卻也清醒了幾分。
    “看那邊。”
    他忽然指向北魏大營左側,那裏的炊煙比昨日稀了一半,“他們的糧草怕是也緊了。”
    趙勇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,忽然眼睛一亮:“公子是說,陳成大哥在一線喉得手了?”
    “不是得手,是讓拓拔烈坐不住了。”
    陳亮抹了把臉,將沾在臉上的血汙蹭開,“那老狐狸昨夜調了五千騎兵回護糧道,咱們東門的壓力才小了些。”
    他頓了頓,忽然壓低聲音,“但這不是長久之計,秦公子說的對,得讓他們內部先亂起來。”
    話音剛落,南城方向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梆子聲——那是秦朗約定的信號,若南城遇襲,便以三短兩長為號。
    陳亮心裏一緊,剛要派人去看,卻見秦朗的親衛李忠正沿著城牆小跑過來,甲胄上沾著黑灰,顯然剛經曆過廝殺。
    “陳公子,秦公子讓屬下捎話,北魏右路派了兩千人偷襲南城角門,被咱們用巷戰打退了,但他們放了火,燒毀了兩座糧倉。”
    李忠喘著氣,從懷裏掏出半塊燒焦的麥餅,“民壯損失了一百多,秦公子讓您這邊勻些傷藥過去。”
    陳亮的心沉了沉。兩座糧倉,意味著本就吃緊的糧草又少了四分之一。他剛要讓趙勇去取藥,卻見陳崇嶽的親兵舉著令旗跑上城頭:“王爺有令,讓陳公子和秦公子即刻回中軍帳議事!”
    中軍帳裏,燭火比往日亮了三倍,卻照不暖帳內的寒意。
    陳崇嶽正對著輿圖皺眉,案上擺著三封剛收到的信:一封是獨眼漢從雍州秘道送回的,說柳如是的第二批糧草被北魏遊騎發現,雖拚死護下大半,卻折損了三十多個弟兄;一封是吐穀渾首領派人送來的,說他們的騎兵連日襲擾,戰馬已累垮了三成,請求暫緩攻勢;還有一封,是陳成從一線喉塞回來的,隻有三個字:“糧將盡”。
    “都看到了?”
    陳崇嶽將信推到案中,聲音裏帶著掩不住的疲憊,“拓拔烈是鐵了心要耗死咱們。”
    秦朗剛從南城趕來,青色勁裝的袖口被火燒了個洞,他拿起陳成的信,指尖在“糧將盡”三個字上頓了頓:“一線喉的弟兄撐不了五日了,陳成的意思是,要麽讓他們撤回來,要麽咱們得想辦法送糧過去。”
    “撤回來?”
    陳亮急道,“那拓拔烈的糧道就暢通了,他能再調五萬騎兵攻城!”
    “送糧更難。”
    陳崇嶽敲了敲輿圖上一線喉與姑臧之間的戈壁,“這段路全是開闊地,北魏遊騎日夜巡邏,咱們的人根本過不去。”
    帳內陷入沉默,隻有燭火劈啪作響。忽然,秦朗抬頭看向陳崇嶽:“王爺,您還記得去年咱們在張掖挖的那條泄洪渠嗎?從張掖城外的黑河直通一線喉山後的暗河,若能從那裏運糧……”
    “泄洪渠?”
    陳崇嶽眼睛一亮,隨即又暗了下去,“那條渠年久失修,去年秋汛衝垮了大半,而且暗河出口離一線喉還有十裏戈壁,怎麽運?”
    “用羊皮筏。”
    秦朗指尖點在黑河上遊,“讓黑風寨的弟兄從張掖出發,乘羊皮筏順流而下,到暗河出口後,再用駱駝馱著糧食穿戈壁——駱駝蹄印淺,不容易被發現。”
    他轉向陳亮,“東門需再撐兩日,我帶五百人去張掖,親自押糧去一線喉。”
    陳亮剛要反對,卻被陳崇嶽按住肩膀。老王爺望著秦朗,眼裏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:“你帶民壯裏最熟悉水性的三十人去,玄甲軍留給守城。記住,若遇危險,棄糧保命——一線喉沒了可以再奪,你不能有事。”
    秦朗鄭重點頭,轉身要走,帳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。
    親兵連滾帶爬地衝進來,手裏舉著一支染血的箭,箭杆上綁著塊布條:“王爺!北魏營裏射來的!”
    布條上是拓拔烈的字跡,墨跡張揚,透著狠戾:“三日不降,屠城。”
    第六日清晨,北魏的攻城變了路數。
    拓拔烈竟停止了猛攻,轉而在東門城外堆起柴薪,將連日俘獲的兩百多名民壯驅趕到柴堆前。城頭上的玄甲軍看得目眥欲裂,卻被陳亮死死按住——秦朗臨走前交代過,無論北魏用什麽手段,都不能亂了陣腳。
    “陳亮!你看看這是誰!”城下傳來拓拔烈的嘶吼,他身邊押著個披頭散發的漢子,正是黑風寨的老五,那日隨獨眼漢去雍州運糧,想必是被俘了。
    老五被按在地上,臉上全是血,卻梗著脖子罵:“拓拔烈你個狗賊!老子就是死,也不會讓你踏進姑臧一步!”
    拓拔烈冷笑一聲,拔出彎刀架在老五脖子上:“再給你們一個時辰,打開城門投降,本王饒這滿城百姓不死!否則,這兩百人,還有你們藏在一線喉的那點人,都得死!”
    城頭上的民壯開始騷動。一個瘸腿的鐵匠忽然哭出聲:“那是我三叔……他是為了護我家孩子才被抓的……”
    陳亮的心像被揪緊了。他知道,拓拔烈這是在攻心。這些民壯多是鄰裏鄉親,看著熟人送死,誰能不動容?他剛要下令放箭驅散城下的人,卻見南城方向忽然升起一道狼煙——那是秦朗約定的信號,若糧隊已出發,便以狼煙為記。
    “穩住!”
    陳亮忽然拔劍指向天空,“秦公子的糧隊已上路,朝廷的援軍也快到了!誰要是敢動搖軍心,休怪我劍下無情!”
    他的聲音不大,卻帶著一股決絕。玄甲軍紛紛拔刀,甲胄碰撞聲整齊劃一,竟壓過了城下的哭喊聲。
    民壯們看著城頭上的玄甲軍,又看了看城下的親人,忽然有人撿起地上的石塊:“拚了!就算死,也不能讓北魏狗進城!”
    “對!拚了!”
    呐喊聲浪卷過城頭,連拓拔烈都愣了愣。他沒想到,這座快被打爛的孤城,竟還有如此悍勇之氣。
    就在這時,一線喉方向忽然傳來悶雷般的響聲。陳亮猛地抬頭,隻見那邊的天空騰起一股濃煙——是陳成!他竟主動燒了北魏的糧草!
    拓拔烈臉色驟變,剛要下令攻城,卻見自己的中軍帳方向忽然亂了起來。一隊騎兵舉著拓跋部的旗幟,竟朝著大營衝去——是拓拔延!秦朗散布的流言起作用了,拓拔延果然趁機發難!
    “廢物!”
    拓拔烈怒吼著調轉馬頭,“回營平叛!”
    城下的北魏軍頓時亂了陣腳,押著民壯的士兵也慌了神。陳亮抓住機會,厲聲下令:“放箭!”
    箭雨呼嘯著落下,城下頓時一片混亂。民壯們趁機掙脫繩索,朝著城牆狂奔。玄甲軍拋下繩索,將他們一個個拉上城來。
    老五被射中了三箭,卻死死抓著繩索不肯鬆手,被拉上城時,他渾身是血,卻咧開嘴笑了:“秦公子……說對了,咱們河西人……骨頭硬……”
    黃昏時,秦朗的糧隊終於抵達一線喉。
    陳成帶著剩下的三百多弟兄在暗河出口等他,這些人個個衣衫襤褸,手裏的刀都卷了刃,卻眼神發亮。
    看到秦朗押著的二十多隻駱駝,陳成忽然紅了眼:“我就知道你會來。”
    “拓拔烈後院起火了,咱們得再加把火。”
    秦朗拍了拍他的肩膀,將一個油布包遞過去,“這裏是五十斤火藥,今夜咱們去燒了他的軍械庫。”
    陳成接過油布包,掂量了一下,忽然大笑:“好!讓那老狐狸知道,惹了咱們河西人,就算他有二十萬鐵騎,也得扒層皮!”
    夜色降臨時,姑臧城的廝殺聲暫時歇了。陳亮站在東門城頭,望著遠處北魏大營的火光——那是拓拔延與拓拔烈內訌的煙火。他撕下衣角,給左臂的傷口重新包紮,忽然發現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。
    “天亮了。”趙勇在他身邊低聲道。
    陳亮點頭,望向張掖的方向。秦朗應該已經到一線喉了吧?他忽然想起秦朗臨走前說的話:“焦灼的時候,就想想河西的胡楊,它們在風沙裏站了百年,靠的不是力氣,是韌勁。”
    風從城頭吹過,帶著硝煙和塵土,卻比昨日溫和了些。
    陳亮握緊手裏的劍,劍身上的血已經凝固,像一層暗紅色的鎧甲。他知道,這場仗還沒結束,拓拔烈平息內亂後,定會發起更瘋狂的進攻。
    但他不怕了。
    因為他看見,一線喉的方向,也亮起了火光——那是秦朗和陳成點燃的,像一顆星星,綴在河西的夜幕上。而更遠的東方,朝廷的援軍,應該已經過了雍州吧?
    黎明的光漸漸漫過城牆,照在玄甲軍的鎧甲上,映出一片細碎的亮。陳亮深吸一口氣,對著城下喊道:“都打起精神來!備好滾石和箭!等會兒,讓北魏人再嚐嚐咱們姑臧城的厲害!”
    回應他的,是數千聲整齊的呐喊,像一道驚雷,劈開了河西的黎明。
            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