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5章 月照密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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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            姑臧城的殘陽沒入戈壁時,血腥味終於被晚風卷淡了些。
    鎮北王府的偏廳裏,燭火映著三張疲憊的臉——陳崇嶽的傷腿用夾板固定著,趙毅正在處理肩胛的箭傷,秦朗左臂的燒傷纏著紗布,指尖還殘留著那錦囊裏草藥的清苦氣。
    “拓拔烈退到黑風口了。”趙毅咬著牙拔出箭頭,血珠濺在錦墊上,“但他沒撤兵,派了遊騎在城外十裏地遊弋,像是在等什麽。”
    陳崇嶽敲了敲案上的輿圖,聲音啞得像磨過砂紙:“他在等西梁。五皇子扣了京營援軍,必是跟西梁暗通款曲,想讓西梁從南線出兵,逼咱們腹背受敵。”
    秦朗指尖點在輿圖上的弱水:“西梁若動,定會走弱水河穀。那裏是咱們與南線的唯一通道,得派支小隊去守。”
    “沒人了。”
    陳崇嶽苦笑,“玄甲軍隻剩千餘,東宮衛折損過半,民壯能拿起刀的不足三千。守內城都勉強,哪還有人派去弱水?”
    偏廳陷入沉默,隻有燭花偶爾爆開的輕響。秦朗忽然想起暗巷裏的黑袍女子,想起飛簷上那道轉瞬即逝的黑影——若她真是江湖人,或許能調動些暗處的力量?但他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,怎好開口相求?
    正思忖著,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極輕的響動,像夜風掃過窗紙。趙毅猛地按住腰間的劍,卻見一個民壯捧著個用油布包著的東西走進來,神色慌張:“秦公子,剛才在王府後牆根撿到的,沒人知道是誰放的。”
    油布解開,裏麵是張羊皮地圖,上麵用朱砂標著幾處紅點,旁邊還有行小字:“拓拔烈與西梁密使今夜在弱水渡口會麵,帶三百親衛。”字跡娟秀,卻透著股冷冽的鋒芒。
    秦朗心頭一震——這筆跡,竟與去年在翠雲樓沈如煙留給他的琵琶譜批注有幾分相似。
    “是陷阱嗎?”
    趙毅皺眉,“怎知不是拓拔烈故意放的假消息?”
    陳崇嶽卻拿起地圖,指尖撫過朱砂標記的渡口:“這渡口是前漢的舊碼頭,隱蔽得很,除了本地獵戶,外人根本找不到。拓拔烈若要密會,定會選在這。”
    他抬頭看向秦朗,眼裏閃過一絲了然,“是你那位‘朋友’送的?”
    秦朗沒否認,隻道:“不管是誰送的,這是機會。若能劫殺西梁密使,斷了他們的聯絡,西梁未必敢輕易出兵。”
    “我去。”
    趙毅猛地站起,銀甲的碎片在燭火下閃了閃,“東宮衛還有兩百能戰之兵,夠了。”
    “我去。”
    秦朗按住他的肩,“你得留在王府,穩住內城。我帶黑風寨的弟兄去——他們熟悉戈壁,比東宮衛更適合夜襲。”
    陳崇嶽點頭:“讓獨眼漢跟你去,他帶的人剛從雍州回來,熟悉弱水的地形。記住,不求全殲,隻要殺了密使,攪黃了會麵就行。”
    子夜時分,秦朗帶著獨眼漢和兩百黑風寨弟兄,借著月色潛出姑臧城。戈壁的夜風寒得像刀,刮在臉上生疼。
    獨眼漢舉著羊皮地圖在前麵引路,他那隻瞎了的眼用黑布蒙著,另一隻眼卻亮得驚人:“秦公子,前麵就是弱水河穀,渡口在下遊的蘆葦蕩裏。”
    秦朗勒住馬,示意眾人下馬步行。黑風寨的弟兄都是老手,解下馬蹄上的氈布,腳步輕得像貓。蘆葦蕩裏水汽很重,月光透過葦葉灑下來,在地上映出斑駁的影。
    “看那邊。”獨眼漢忽然低呼,指向蘆葦深處。那裏亮著幾點篝火,隱約能看見人影晃動,還拴著幾匹西域的駱駝——是西梁人的坐騎。
    秦朗打了個手勢,弟兄們立刻散開,弓上弦,刀出鞘。他貼著蘆葦稈往前挪,聽見篝火邊傳來說話聲,一半是北魏語,一半是西梁話,夾雜著酒杯碰撞的脆響。
    “……五皇子說了,隻要西梁出兵牽製南線,姑臧破後,河西的鹽池分你們三成……”是拓拔烈的聲音,帶著酒後的渾濁。
    “三成太少。”
    另一個聲音尖細如鼠,“我主說了,至少五成,還要朝廷承認咱們對弱水以南的控製權……”
    秦朗不再聽下去,猛地抬手——這是動手的信號。
    兩百支箭同時射出,篝火邊的親衛慘叫著倒下一片。拓拔烈反應極快,掀翻案幾擋在身前,嘶吼著拔刀:“有埋伏!”
    西梁密使想往駱駝那邊跑,卻被獨眼漢一飛刀釘在地上。黑風寨的弟兄像潮水般湧出來,刀光在月色裏閃成一片,與北魏親衛廝殺在一處。
    秦朗直撲拓拔烈,老狐狸雖年近六旬,身手卻依舊狠辣,彎刀帶著風聲劈過來,竟逼得秦朗連連後退。兩人纏鬥在蘆葦蕩裏,腳下的淤泥濺了滿身,刀刀都往要害招呼。
    “是你!”
    拓拔烈認出秦朗,眼裏噴出火,“上次在一線喉燒我糧草的就是你!”
    秦朗不答話,匕首直刺他的肋下——這是老鏢頭教他的絕技,專破蠻力。拓拔烈果然躲閃不及,肋下被劃開道口子,痛得悶哼一聲。
    就在秦朗要補一刀時,斜刺裏忽然射來一支冷箭,直奔他後心!速度太快,根本來不及躲!
    秦朗隻覺後領一緊,整個人被猛地往旁邊拽,箭擦著他的肩胛飛過,釘在蘆葦稈上,箭尾還在嗡嗡作響。他踉蹌著回頭,隻見一道黑袍閃過,女子的身影已與幾個北魏親衛纏鬥在一處,輕紗遮麵,隻露出雙亮得驚人的眼。
    是她!
    她竟一直跟著!
    “快走!”
    女子的聲音混在廝殺聲裏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,“拓拔烈的援軍快到了!”
    秦朗回過神,看了眼被黑袍女子纏住的親衛,又看了眼捂著傷口後退的拓拔烈,知道今夜殺不了老狐狸。他對獨眼漢吼:“撤!”
    黑風寨的弟兄早有準備,聽到指令立刻後撤,像融入夜色的魚。
    秦朗最後看了眼蘆葦蕩裏的黑袍身影——她正一腳踢飛個親衛,轉身時,黑袍下擺的銀月紋在月光下閃了閃,隨即便消失在混戰中。
    回到姑臧城時,天已微亮。秦朗帶著西梁密使的首級闖進王府,陳崇嶽和趙毅見了,都鬆了口氣。
    “拓拔烈呢?”陳崇嶽問。
    “讓他跑了。”
    秦朗脫下沾著淤泥的外衣,“但西梁密使死了,他們的聯盟至少能拖上幾日。”
    趙毅看著那顆首級,忽然道:“昨夜動手時,我好像看見北城牆外有黑影在幫咱們清理漏網的北魏遊騎,動作快得像鬼魅,會不會……”
    秦朗沒接話,走到窗邊望向城外的戈壁。晨光裏,弱水河穀的方向騰起一股狼煙——是拓拔烈在召集殘部。
    他摸了摸後頸,那裏還殘留著被拽住時的觸感,像一片冰涼的羽毛。
    她為什麽要一次次救他?
    月神教……沈如煙……
    這兩個名字在腦海裏盤旋,漸漸重合。秦朗忽然想起去年離京時,沈如煙曾笑著說:“秦公子若去河西,遇到難處,不妨抬頭看看月亮。”
    當時隻當是玩笑,此刻想來,竟藏著這樣的深意。
    風從窗縫鑽進來,帶著戈壁的寒意。秦朗知道,拓拔烈不會善罷甘休,西梁的威脅也未解除,京城的亂局更是懸在頭頂的劍。但他心裏忽然踏實了些。
    因為他知道,在這片被戰火撕裂的河西大地上,除了身邊的弟兄,還有一道看不見的影子,正隨著月亮升起,默默守護著他,守護著這座孤城。
    而他要做的,就是帶著所有人,撐到月亮落下,太陽升起的那一刻。
    秦朗轉身走向案頭,拿起那卷羊皮地圖,指尖輕輕撫過那娟秀的字跡。
    “準備防務吧。”他對陳崇嶽和趙毅道,“拓拔烈丟了密使,定會發瘋似的來報複。”
    窗外的晨光越來越亮,照在輿圖上的姑臧城,像一顆在風沙裏倔強跳動的心髒。
            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