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68章 甕城驚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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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鷹嘴崖的硝煙還沒散盡,陳成趴在陳亮背上,嘴裏還在嘟囔:“那老狐狸的投石機沒來得及帶走,被我一把火點了……二哥你別皺眉頭,我這次真沒衝動,是秦公子教我的‘誘敵深入反殺計’……”
    陳亮沒回頭,隻是把弟弟的身子往上托了托,玄甲的甲片蹭著陳成的傷臂,惹得少年“嘶”了一聲。
    秦朗跟在身側,手裏攥著那張月神教密道圖,指尖反複摩挲著圖邊角那個小小的銀月印記——這印記和黑袍女子袍角的紋樣分毫不差。
    “秦公子在想什麽?”
    陳亮忽然開口,聲音壓得很低,“那黑袍人……你當真不知底細?”
    秦朗抬頭,望見遠處姑臧城的輪廓已在暮色中浮現,城頭的“陳”字大旗被風扯得獵獵作響。“她幾次出手,都在救我們。”
    他頓了頓,“而且,她似乎對月神教很熟悉。”
    陳亮眉峰微動:“月神教……十年前被朝廷剿過,說是勾結北魏,後來銷聲匿跡了。難道還在河西?”
    說話間,前隊忽然停了下來。斥候翻身下馬,單膝跪地:“王爺帶著人在城門口等咱們。”
    秦朗心裏一動,催馬上前。果然見陳崇嶽拄著拐杖站在吊橋邊,身後跟著數十名玄甲軍,連負責修補城牆的民壯都停了手裏的活,齊刷刷望著他們。老王爺看見被陳亮背在背上的陳成,渾濁的眼睛裏猛地泛起紅意,卻隻是啞著嗓子道:“回來就好。”
    陳成掙紮著要下來,被陳崇嶽按住:“躺著!跟我回府治傷。”
    他轉向秦朗,語氣緩和了些,“黑風口的糧倉燒得幹淨?”
    “燒幹淨了,還順帶解決了西梁三王子。”
    秦朗遞上從西梁王子身上搜出的密信,“他們跟拓拔烈約定,三日後分兵攻南城和西城。”
    陳崇嶽接過密信,借著城門樓的火把掃了一眼,忽然往地上啐了口:“西梁王這老東西,當年跟我爹喝過酒,轉頭就敢捅刀子!”
    他將密信遞給陳亮,“按兵不動,等他們來。”
    回到王府時,已是深夜。秦朗剛換下染血的衣衫,門外就傳來輕叩聲。
    拉開門,竟是陳清的貼身小廝福安,臉上還帶著長途跋涉的風塵。
    “秦公子,長公子讓小的給您帶樣東西。”
    福安從懷裏掏出個紫檀木盒,打開一看,裏麵是枚青玉令牌,刻著“東宮衛”三個字,背麵還有行極小的字:“月神教聖女沈如煙,可信。”
    秦朗指尖一顫——果然是她!
    去年在翠雲樓,沈如煙彈琵琶時,他曾見她腕間戴過枚銀月鐲子,當時隻當是尋常飾物。原來她不隻是教坊司的樂伎,竟是月神教聖女。太子讓她來護自己,想必早就知曉五皇子與西梁、北魏的勾結,連月神教的力量都動用上了。
    “長公子還說,”福安壓低聲音,“五皇子在京城抓了不少忠良,說是‘通涼黨’,太子殿下守皇陵時,偷偷放了些人去雍州,讓他們從南線支援姑臧。”
    秦朗點頭:“我知道了,你先下去歇息。”
    待福安走後,秦朗摩挲著青玉令牌,忽然想起黑袍女子在糧倉說的話——“等姑臧解圍,公子自會知曉”。她既知自己身份,為何遲遲不肯露麵?
    正思忖著,窗外忽然飄過一片黑影。秦朗猛地拔刀,卻見黑袍女子正蹲在窗台上,手裏還拎著個陶罐,裏麵飄出羊肉湯的香氣。
    “拓拔烈的斥候在王府外盯了三個時辰,剛被我解決了。”
    她把陶罐遞進來,聲音裏帶著笑意,“陳三公子的傷得補補,這是月神教的藥膳方子,加了鎖陽和蓯蓉,適合他這年紀。”
    秦朗收刀,接過陶罐,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:“你是秋菊。”
    女子身形一僵,垂手斂衽,聲音帶著幾分丫鬟的拘謹:“公子既認出來了,秋菊不敢隱瞞。”
    她抬頭時,月光照見左眉尾那道淺淺的疤——去年在翠雲樓替沈如煙擋過一箭,倒比從前多了些利落氣。
    “你家小姐讓你來的?”秦朗問。
    “是。”
    秋菊點頭,目光不自覺掃過他左臂的燒傷,從懷裏摸出個小瓷瓶遞過去,“小姐說公子傷還沒好,這藥膏比軍中的更細些,讓奴婢給您帶來。”
    秦朗接過瓷瓶攥在手裏:“她為何不自己來?”
    “小姐在暗處盯著西梁人的動靜,不便露麵。”
    秋菊語氣恭敬,卻不含糊,“讓奴婢來傳句話:三日後西梁人會攻南城,帶了‘轟天雷’,是從北魏學的新玩意兒。小姐已讓人在南城甕城埋了炸藥,到時候……”
    “我與你同去。”秦朗打斷她。
    秋菊慌了神,連忙擺手:“公子萬萬不可!小姐特意吩咐,讓奴婢照她的法子引西梁人進甕城,公子隻需在城頭接應即可。這太險了,奴婢……”
    “沈姑娘信你,我便信你。”
    秦朗望著她的眼睛,“但多個人,勝算更大。”
    秋菊咬了咬唇,終究點頭:“那……公子聽奴婢的信號行事。”
    三日後,南城果然響起震天的喊殺聲。西梁兵推著十架投石機,往城牆上拋“轟天雷”,石彈炸開時,碎石混著火光濺起,玄甲軍的盾牌都被震得嗡嗡響。
    陳成裹著傷臂,站在垛口邊射箭,嘴裏還罵罵咧咧:“這些西梁狗,箭法比北魏人還差!”
    陳亮在他身後揮刀劈落個爬上來的兵,吼道:“少廢話,省點力氣!”
    秦朗與秋菊躲在甕城後的暗格裏,聽著外麵的廝殺聲越來越近。秋菊正按沈如煙教的法子,用引線連接炸藥包,指尖微微發顫,卻沒半分錯漏。“還有三百步。”
    她側耳聽著,聲音壓得極低,“小姐說,西梁人的投石機笨重,推進甕城就跑不了了。”
    秦朗握緊刀柄:“你確定陳王爺他們會按小姐說的,退到第二道防線?”
    “小姐昨夜已把轟天雷的圖紙給了陳王爺,”秋菊係緊最後一根引線,抬頭看他時眼裏帶著點緊張,“王爺說……這法子妙,讓奴婢放心動手。等會兒炸開時,公子跟緊奴婢,暗格裏的暗道是小姐早就探好的,能避開碎石。”
    話音剛落,甕城門口傳來震天的呐喊——西梁兵果然推著投石機衝進來了!
    “點火!”秦朗低吼。
    秋菊手忙腳亂劃著火折子,引線“滋滋”地燒起來。兩人轉身往暗格深處跑,剛跑出十步,身後就傳來地動山搖的巨響。煙塵混著碎石從暗格縫隙裏灌進來,嗆得人睜不開眼。
    等煙塵稍散,秦朗扶著秋菊爬出暗格,隻見甕城已成一片焦土,投石機的殘骸和西梁兵的屍體疊在一起,連城牆都塌了半邊。
    城頭上,陳成看得目瞪口呆:“我的娘,這比我的火攻厲害十倍!這丫鬟是誰家的?手底下真利落!”
    陳亮拍了拍他的肩,望向甕城方向,對陳崇嶽道:“父親,沈姑娘派來的人,倒是真能辦事。”
    陳崇嶽望著遠處祁連山的雪線,忽然笑了:“何止是能辦事?這河西的水,怕是要變清了。”
    秦朗與秋菊往城頭走時,正撞見福安慌慌張張跑過來,手裏舉著封信:“秦公子!長公子的急信!五皇子……五皇子反了!”
    秦朗心頭一沉,接過信展開——陳清在信中說,五皇子以“清君側”為名,率兵圍了皇宮,還汙蔑太子勾結鎮北王謀反,連陛下都被他軟禁了!
    秋菊臉色也白了,攥著衣角道:“小姐料到京城會有變故,讓奴婢若見著公子,把這個給您。”
    她從懷裏掏出個小小的油紙包,裏麵是半張密信,“小姐說,這是她在京中布的眼線傳來的,讓公子早做打算。”
    秦朗捏緊信紙,抬頭看向城頭的“陳”字大旗:“孤軍又如何?當年陳王爺能守住居延澤,今日咱們就能守住姑臧。”
    他對秋菊道,“你能回稟你家小姐嗎?我要給太子送封信。”
    秋菊連忙點頭:“奴婢這就去找小姐的傳信人。”
    看著她快步消失在街巷盡頭的背影,秦朗深吸一口氣。風裏還帶著炸藥的硝煙味,但他忽然覺得,這風裏藏著的,不隻是戰火,還有些別的東西——比如太子在皇陵的隱忍,比如陳清在京城的周旋,比如沈如煙在暗處的籌謀,比如陳家兄弟並肩作戰的默契。
    這些東西聚在一起,像姑臧城下的基石,任憑風沙如何吹打,都紋絲不動。
    他轉身走向陳崇嶽,將信遞過去:“王爺,京城亂了。”
    陳崇嶽看完信,沉默了許久,忽然對陳亮和陳成道:“亮兒,你帶玄甲軍守好內城;成兒,你去清點糧草,咱們得做好長期死守的準備。”
    他看向秦朗,目光灼灼,“秦公子,太子那邊,就拜托你了。”
    秦朗拱手:“分內之事。”
    夕陽落在城牆上,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。遠處的戈壁上,拓拔烈的王旗還在黑風口飄動,但秦朗知道,隻要這城還在,這旗還在,大陳的北疆,就永遠不會倒。而他要做的,就是等著秋菊帶回沈如煙的消息,等著太子的下一步棋,等著風沙過後,太陽重新升起的那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