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1章 姑臧柳芽辭舊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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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姑臧城的春天來得遲,三月裏才見著柳枝抽芽。秦朗站在東城樓的殘垣上,看著民壯們正用新燒的青磚修補垛口,磚縫裏塞著蘆葦——那是秋菊教的法子,說蘆葦浸過弱水的泥漿,能抵得住戈壁的風沙。
    “秦公子,這是最後一批從祁連山運來的木料。”
    陳成的聲音從樓下傳來,少年穿著身新裁的玄甲,甲片是用北魏兵的舊甲熔了重鑄的,左頰的刀疤淡了些,卻添了道新的——是前日幫民壯拆危房時被木梁劃的,他倒寶貝得很,說“這疤比軍功章實在”。
    秦朗低頭,看見陳成正指揮影衛卸木料。月神教的影衛如今換了裝束,黑衣外罩著玄甲,成了姑臧城的“西疆巡防營”,秋菊任統領,每日帶著他們在城外戈壁巡邏,順帶幫商隊掃清盜匪。
    “秋菊統領呢?”秦朗問。
    “在醫館熬藥呢。”
    陳成咧嘴笑,“昨天西城有戶人家的孩子出痘,她帶著藥童守了一夜。對了,她讓我給你帶句話,說你要的‘忘憂草’曬好了,在她的藥箱裏。”
    忘憂草是秦朗托她找的,說是給京城的妹妹秦雲璐治頭疼。秦朗心裏一暖,轉身往城下走——他明日就要啟程回京城,有些話,總得當麵說。
    秋菊的醫館開在西市的老槐樹下,原是家被戰火焚毀的綢緞鋪,民壯們幫著修了修,揭了焦黑的房梁,露出裏麵雕花的木柱。此刻藥香正從半開的門裏飄出來,混著槐花的甜氣,倒比翠雲樓的琵琶聲更讓人安心。
    秦朗推門進去時,秋菊正坐在案前碾藥,石碾子轉得慢悠悠的,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她發間,竟比去年在暗巷裏初見時柔和了許多。她左眉尾的疤被藥膏遮了些,不細看幾乎瞧不見。
    “影衛說你要走了。”
    秋菊沒抬頭,碾子聲不停,“太子的信使今早到了,催得急。”
    “嗯,說是京營要整編,讓我回去協助大哥。”
    秦朗走到案邊,看見石碾子裏是曬幹的忘憂草,“辛苦你了。”
    “順手的事。”
    秋菊停下碾子,從抽屜裏拿出個錦囊,裏麵裝著曬幹的藥草,“這草性溫,讓你妹妹每日泡水喝,別過量。”
    她頓了頓,又從袖中掏出個小瓷瓶,“這是月神教的‘玉肌膏’,治刀疤的,你……”
    “給陳成吧。”
    秦朗笑了,“他那新疤正得意呢,說不定用得上。”
    秋菊也笑了,把瓷瓶放回抽屜:“也好。對了,巡防營的冊子我理好了,陳二哥說等你走了,就呈給王爺過目。月神教的影衛都願編入軍籍,以後就是大陳的兵了。”
    “太子定會準的。”
    秦朗望著窗外,老槐樹下,幾個影衛正幫著藥童曬藥,其中一個竟是去年在弱水河穀幫過他的民壯,“你呢?以後就守著這醫館?”
    “也不全是。”
    秋菊走到窗邊,指著遠處的弱水河穀,“打算在河穀邊開個藥圃,種些河西特有的草藥,既能入藥,也能給巡防營做傷藥。等秋熟了,說不定能賣到京城去。”
    秦朗忽然想起去年在鍾樓大火裏,她拽著他後領逃生時的力道,那般決絕;此刻說起藥圃,語氣卻輕柔得像春風。他忽然有些舍不得——舍不得這城,舍不得這藥香,更舍不得眼前的人。
    “我會回來的。”他說,聲音有些發緊,
    秋菊轉頭看他,眼裏的光比藥香還暖:“我等你。醫館的後院留了塊地,說好了,等你回來,教我練你那手匕首。”
    “一言為定。”
    第二日清晨,秦朗啟程時,陳崇嶽帶著陳家兄弟和秋菊送到了北城門外。老王爺拄著新製的拐杖,杖頭是用拓拔烈的彎刀熔鑄的,刻著“居延澤”三個字。
    “到了京城,替我給陛下帶句話。”
    陳崇嶽拍了拍秦朗的肩,“北疆的骨頭硬,不用朝廷多費心,給些糧草器械,咱們自己能守。”
    陳亮遞過來個包裹,裏麵是幾件換洗衣物和一壇“居延澤”:“大哥在信裏說,五皇子的餘黨還在京郊作亂,你回去路上當心。這酒,是父親讓給你壯行的。”
    陳成塞給他個布偶,是用北魏兵的舊氈子縫的,醜得很,卻眉眼分明:“這是我縫的‘鎮北虎’,帶著能辟邪。等你回來,我教你騎我的黑馬,那畜生能在戈壁上跑贏風。”
    秦朗一一收下,最後看向秋菊。她沒說話,隻往他馬包裏塞了個油紙包,裏麵是剛烤好的麥餅,還熱乎著。
    “路上吃。”她說。
    秦朗翻身上馬,勒住韁繩回頭望。姑臧城的城樓在晨光裏泛著淡金色,秋菊站在最前麵,黑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,像一麵小小的旗。
    陳崇嶽正讓親兵點燃烽火——那是送遠人的禮節,狼煙筆直地衝上天空,在河西的晨霧裏,格外醒目。
    “走了!”秦朗揚鞭,黑馬踏著融雪的戈壁往前奔,身後的城郭越來越小,直到縮成地平線上的一個黑點。
    他摸出馬包裏的麥餅,咬了一口,麥香裏混著淡淡的藥味——是忘憂草的香。忽然想起昨夜沈如煙在醫館說的話:“河西的風烈,但吹久了,骨頭會更硬。”
    是啊,骨頭硬了,就什麽都不怕了。
    他策馬前行,風裏似乎還帶著姑臧城的鍾聲,沉而穩,像在說:等你回來。
    遠處的弱水河穀泛著銀光,巡防營的影衛正在河穀邊操練,刀光在陽光下閃成一片。
    秦朗知道,等他再回來時,這裏定會有新的藥圃,新的城郭,還有……等著他的人。
    而那時,大陳的北疆,定會比居延澤的水草,還要繁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