莊周牽馬前行。
    田需對莊周喊道：“我說，妹夫啊，你這般才華，若不施展一番，實在可惜。如今世道，有官做才能有安穩日子，您又何必如此固執地要麵子呢？”
    莊周回頭看田需一眼，平靜地說：“天空自由飛翔的鳥兒，水中自在遨遊的魚兒，它們雖沒有富貴榮華，卻擁有最純粹的快樂。我要像鳥兒一樣自由在天下馳騁。不願為了那虛幻的名利，失去自我，被困在那四方的牢籠之中。”
    惠施聽了，心中雖不完全認同，但也不得不佩服莊周的這份灑脫與堅持。他歎了口氣，說道：“罷了罷了，人各有誌，不可強求。子休，你此去，一路保重。若日後有什麽難處，盡管來找俺兄弟倆。”
    莊周點點頭，翻身上馬，說道：“兄長放心，我會照顧好自己。願兄長在官場順遂，隻是莫要迷失了本心。”說罷，他輕輕一抖韁繩，瘦馬緩緩而去。
    田需高喊道：“妹夫，你別太固執了。”
    莊周看著田需的模樣，不禁心中感動，給田需深施一禮，而後轉身，牽馬緩緩走了幾步。似是心中還有諸多不舍，又或是覺得禮數未夠，他再次轉身，拱手向田需和惠施示意。
    惠施與田需站在原地，望著莊周的背影漸漸遠去。那背影，雖略顯孤獨，卻透著一股堅定與從容。
    莊周回身在馬上施禮拜謝，微笑道：“我自食其力，每日讀書、練功、彈琴，樂在其中，無需惦記。”言罷，那馬便噠噠地邁開了步子。莊周揚鞭催馬，馬蹄揚起一路塵土，漸行漸遠。
    惠施和田需呆愣愣地站在那裏，望著莊周離去的方向，久久未動。
    惠施眉頭緊皺，似在思索著莊周那些奇奇怪怪的話語。
    田需則滿心悵然，他知道，妹夫這一去，不知何時才能再見。
    古道邊的樹木，在微風中輕輕搖曳，樹葉沙沙作響，仿佛也在為這場離別而輕歎。
    莊周身形落寞地離開了梁都。此刻，他的心就如秋天彌漫在山穀間的煙霧，迷茫得沒有方向，而在這迷茫深處，又夾雜著絲絲縷縷的難過與怨恨。
    離家遊學已近三載，這一路的輾轉奔波，雖也讓他增長了不少見識，可其中的苦澀滋味，也隻有他自己清楚。
    戰國的天空，被戰火熏染得一片灰暗。那名義上尚存的大周王朝，不過是風中殘燭，名存實亡罷了。各諸侯王，對內如凶狠的豺狼，殘酷地欺壓著治下的百姓，百姓們在沉重的賦稅與勞役下，苦不堪言；對外則似饑餓的猛虎，相互撕咬攻伐，隻為那一寸寸的土地與無盡的貪欲。
    他在這亂世的諸侯國間徘徊，目睹的是一片黑暗沉淪之象。官場內部，勾心鬥角的戲碼每日都在上演，賣官鬻爵之風更是盛行得如瘟疫一般。那楚宣王，偏聽偏信，竟對自己下那般狠手，仿佛他不過是螻蟻一般，隨意便可碾死。而好友惠施，怕壓過他，卻阻止他在魏國為官。這在莊周心中，猶如親手毀壞了一棵正待茁壯成長的楊樹，滿心的無奈與憤懣。
    “這樣的官，當它又有何用！”莊周仰頭對著天空喃喃自語，聲音被風瞬間吹散。可話雖如此，他的內心卻難免失落、不安與憤慨交織。他本有著滿腔的熱血，懷著救世濟民的宏偉抱負，渴望能踏入那政治黑暗汙濁、一片紊亂無序的郡國，成為君王身邊的重臣，用自己所學的道家主張，勸說君王，讓百姓能免受苦難，讓那些在生死邊緣掙紮、朝不保夕的勞苦大眾脫離苦海。離家之時，他信心滿滿，恰似那初升的朝陽，滿是希望。可如今，出外四處碰壁，現實的殘酷如重錘，一次次狠狠地敲打著他的夢想。
    他騎在在馬上，任由馬慢悠悠地走著，思緒如那亂麻。
    此刻，擺在他麵前的是艱難的抉擇：若回家，隻需出大梁城門往東走便是。可一想到家中那整天繃著臉、皺著眉的老嶽父，他的心就一陣發緊。老嶽父對他百般體貼，期望殷切，對莊家也是多方照顧，恩重如山。那盼望他做官的眼神，熱切得如同燃燒的火焰。如今自己外出已近三年，花了嶽父的錢財，卻一事無成。別說封侯拜相，就連個普通差吏的職位都沒謀到，回去該如何麵對嶽父嶽母那滿含期待的目光？見麵時的窘迫又該如何化解？一想到這些，莊周便覺得無顏麵對田集的父老鄉親。
    若去趙國，就得向北行走。可向北走，便意味著要按照惠施的安排行事，這讓心高氣傲的莊周實在心有不甘。況且，去趙國談何容易，前路茫茫，遙遠得好似處在天邊。一路的來往奔波，不知要耗費多少時日。惠施的推薦信，在這亂世之中，又究竟能有多大的分量？想到此處，莊周不禁長歎了一口氣。
    曾經，莊周懷著救世的雄心壯誌，想著“到個沒治理好的大國去，施展自己的才能……”然而，現實卻毫不留情地給了他幾個響亮的耳光。他輾轉於幾個諸侯國之間，對那諸侯國的吏治有了深刻的了解。在這亂世之中，世人連自身的生死、生活都難以保障，猶如水中的浮萍，隨波逐流。種種原因，層層阻礙，讓他實現人生價值的夢想，如同鏡花水月，成了毫無意義的兒童遊戲。
    麵對這一切，莊周雖感無奈，卻也並非輕易服輸之人。他曾借孔子之口說：“我忌諱窮困已經很久了，卻免除不了我的貧窮，大概是我的命吧；我求通達已經很久了，卻得不到通達，大概是時機背道的原因吧。當堯舜時代，天下沒有困窘的人，人們並非憑智慧得到的；當夏桀商紂王時代，天下沒有得誌的人，並非他們失去了智慧，是時勢造成的啊！”
    他深知，在這社會變革的洪流麵前，個人的力量太過渺小，猶如螳臂當車。可即便如此，他依然決心在這亂世之中，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，一條保持精神獨立的不尋常之路。
    他思鄉心切，歸心如箭，內心的天平漸漸傾向於回家。可每一次想到家，那老嶽父殷切的眼神便如芒在背，讓他禁不住打個寒顫。就在他滿心糾結之時，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河監的模樣。那河監，生著濃密的八字眉，臉胖嘟嘟的，總是一臉和藹的微笑，讓人看著便心生親近之感。
    “或許，河監能給安排個木工活，回到家也給家人一個交代。”莊周心中一動，好似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絲曙光。他趕忙勒住韁繩，朝著記憶中河監所在的方向行去。一路上，塵土飛揚，路邊的樹木在風中瑟瑟發抖，似是在為這亂世悲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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