斜眼嗇夫眼睛斜著，神色帶著幾分焦急。
    莊周看著他，心裏像有架天平在權衡。此人平日幹事也算盡心，可私心也有。之前的請求被自己毫不留情拒絕。看他現在這模樣，想必滿心都是怨恨吧。這怨恨一旦種下，日後做事還能有幾分誠心？莊周清楚，這關係到往後的相處與事務。拒絕易，平心難。人心難測，得想法子彌補。去看望他患病的老娘，以誠心相待，或許能消弭他心頭的怨恨。莊周麵色舒緩，準了假，語氣平和：“我同你一道去看看老人家。”
    斜眼嗇夫微微一怔，眼中似有光亮閃過。
    莊周讓斜眼嗇夫套好驢車，用俸祿購置禮品，離開漆園公署踏上行程。 沿著小路，再拐上南北官道，一路向南。
    驢車晃晃慢慢地前行，車轍在土路上留下蜿蜒痕跡。
    莊周坐在車上，望著漸漸露出紅臉蛋的太陽，心中一片寧靜。莊周的目光在沿途風景上流轉，思緒卻飄向未知的裕洲屯。
    二十裏路程後，拐向東邊，再走一段小路，裕洲屯的輪廓出現在眼前。
    車入村口，莊周心底泛起好奇：“為何叫裕洲屯呢？”話一出口，目光便投向斜眼嗇夫。
    斜眼嗇夫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，神情有些窘迫：“我們村最早住戶姓嗇，這字有小氣的意思，外人都叫我們嗇莊。祖上覺得村名不雅，就改成裕洲屯了。”說罷，他微微低下頭，似怕被嘲笑。
    莊周嘴角浮起笑意：“此村處在漆園裏，依我看，不如改成漆園村為好。”話語輕鬆，帶著打趣的意味。
    斜眼嗇夫眼睛一亮，臉上綻出歡喜，忙不迭點頭：“此村名甚好！我給族長說一下，我村從此就叫漆園村了！”那模樣滿是興奮與期待。
    莊周見狀，輕輕搖頭，笑意更濃：“我說的是句玩笑話，不必當真。”
    到了斜眼嗇夫家，莊周見到他的老娘，那是一位和藹的老人。她身體並無大礙，隻是傷風症狀。莊周給她幾味草藥，說，喝上兩副便好。
    午飯時分，飯菜雖簡，卻滿是溫情。莊周感受著這份質樸，內心生出觸動，他覺得與斜眼嗇夫之間的距離悄然拉近，感情融洽許多。
    返程時，莊周看著斜眼嗇夫，認真道：“在家照顧老人家，你休息兩天，再去漆園公署。”
    斜眼嗇夫愣了愣，隨即眼中泛起感動的光澤。這簡單話語，如同暖流，流淌過他心間，讓斜眼瑟夫有了不一樣的溫度。
    …………
    沐浴日，莊周仍在漆園公署忙碌，處理著一樁樁沒處理好的瑣碎事務。心中雖念著家中日常，手中活兒卻也不含糊；一筆一劃規整著公文，一件一件安排著雜事。多髯水長如往日般在旁協助，偶爾插上幾句話，二人配合默契。
    忙完一切，莊周由多髯水長陪著踏上回家之路。遠遠瞧見自家門口停著一輛輜車，兩匹快馬在旁靜靜佇立，馬蹄時不時刨著地麵。他心中一驚，這等車馬，在這平常日子裏，定是有貴客登門。
    走進家門，屋內傳來歡聲笑語。曹商那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。他頭戴冠帽，身著長袍深衣，正與奶奶說話。
    莊周進門，臉上浮現出慣有的溫和笑意，上前施禮問好。 莊周看向曹商，心中暗自思忖。曹商兄，些許日子未見，身形倒是發福了許多。可那額頭上如手掌印痕般的胎記，依舊醒目。眉尾依舊散亂，三角眼透著精明，尖下巴雖顯瘦，此刻卻堆滿了笑。還有那新蓄起的胡須，像惠施的一般菱角上翹，顯得愈發像官。
    曹商與多髯水長打過招呼後，目光轉向莊周，開口便是祝賀升官之詞。
    莊周嘴角微微上揚，帶著一絲謙遜與自嘲：“我這小小的漆園吏，哪能算得上官呢？兄長如今身為宋國大夫，在主公麵前施展抱負，呼風喚雨，那才是真正的榮耀。盟父盟母對我恩重如山，我一直銘記於心。”
    田珞與母親在廚房忙碌，不一會兒，飯菜的香氣彌漫開來。
    莊周擺放好雕刻著雄鷹的俎案，將一道道菜肴有序擺上。韭菜炒雞蛋色澤鮮亮，炒豆腐散發著豆香，那一大塊燉煮的肉冒著熱氣，羹湯在一旁散發著誘人的氣息。肉醬與蜜漬果漿被細心分盛在盤中，精致而誘人。
    田珞仔細地清洗著豬形雙耳的方壺，那專注的神情，仿佛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。還有那盤著彎曲火龍的細腰大肚醒酒瑞器，被她用溫水輕輕擦拭。青銅舀酒勺、帶著耳杯的銅爵，一一洗淨擺好，夾食的箸、切肉的刀也整齊排列。
    莊周拿出自家釀造的苞茅酒，醇厚的酒香瞬間在屋內散開。他親自將酒斟入銅爵，轉身想喊多髯水長陪客，卻發現人已不見蹤影。
    莊周與曹商相對而坐，舉起銅爵。酒入口中，辛辣與醇厚交織。莊周感覺眼前的盟友，如今身份地位與以往上學的那個曹商，已是大不相同。曹商口中說著官場趣事，莊周靜靜聆聽，偶爾插上幾句。話語如徐徐微風，看似平和，卻也暗藏著各自的心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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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莊周在這交談中，思緒飄遠，回憶起往昔種種，心中感慨萬千，這人生的軌跡，終究是在歲月裏悄然改變。
    曹商眉飛色舞講仕途得意，莊周淺笑應和，內心卻泛起淡淡波瀾，不知話題將引向何處 。
    多髯水長從劉家車馬店匆匆返回，懷裏抱著幾樣精心挑選的葷菜。他身形微微前傾。
    莊周見多髯水長回來，微微頷首，輕聲道：“怎好讓你破費。”話語平淡，卻帶著一絲真誠的感激。
    多髯水長臉上堆滿笑容，身子愈發探得低了，聲音帶著討好：“曹大夫到來，漆園榮幸之至！我表示一點心意完全應該。”他的眼神裏閃爍著別樣的光芒，似是在這小小的舉動裏，尋得了某種滿足。
    三人圍坐，多髯水長彎著身子，小心翼翼地執著壺倒酒。酒液緩緩流出，帶著醇厚的香氣。
    筷起杯落間，談興漸漸熱烈起來。
    曹商手指不自覺地摳著大拇指，眼神在屋內掃視一圈後，開口道：“我在宋都商丘，新造一處府第，漆園器具天下有名，我買幾樣裝潢門麵。可眼下錢不寬綽，我挑些家具先帶走，可否日後付賬？”他的語氣裏帶著一絲試探，又有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意味。
    莊周微微皺眉，旋即舒展，平和地說道：“這算不得什麽大事，盟兄對我有恩，我領著俸祿，家人又開了些荒地，你盡管把所需器具帶走，所用錢數，我自會填補。”他的眼神清澈而堅定，透著一種毫無保留的信任。
    多髯水長趕忙探著身子，應和道：“大人需要什麽，盡管取走便是。”他的聲音帶著諂媚，身子幾乎要貼到地麵。
    莊周萬沒想到，這事情日後會帶來麻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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