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叩門之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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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星辰隱去,天光自東方地平線滲出,如同稀薄的墨水在宣紙上化開,鴉巢城在新的一天裏緩緩蘇醒。然而,這蘇醒帶著一種不同以往的沉重和不安。
    蘇燼從屋頂悄然滑下時,身上沾滿了冰冷的露水。他沒有立刻回屋,而是繞著自家這間破敗的小屋外圍走了一圈,仔細檢查著昨晚回來時布下的一些極其隱蔽的小“標記”——幾顆錯位的石子,一根搭在牆角的枯草。
    標記完好無損。這至少說明,昨夜在他觀察別人的同時,並沒有人試圖潛入或者過於靠近這裏。但這並未讓他放鬆警惕,反而讓他更加確信,對方的耐心或許正在耗盡,暴風雨隨時可能來臨。
    回到屋內,老夫子已經醒了,正小口喝著蘇燼早上放在他手邊的溫水。看到蘇燼進來,老人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詢問。
    “外麵……還好?”老夫子的聲音依舊虛弱,但比前幾日清晰了些。
    “還好,”蘇燼簡單地回答,一邊放下柴刀,一邊不著痕跡地觀察著老人的氣色,“雨停了,今天應該是個晴天。”他沒有提昨晚看到的事情,也沒有提那些越來越近的威脅。他知道,讓老夫子安心靜養才是最重要的。
    “晴天好啊……”老夫子喃喃道,目光似乎穿透了破舊的屋頂,望向了遙遠的地方,“晴天……適合趕路,也適合……了結恩怨。”
    蘇燼的心微微一跳,但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,隻是嗯了一聲,開始準備早飯——依舊是寡淡的糙米野菜粥。
    這天,蘇燼如常出門,挑水、劈柴。但他明顯感覺到城裏的氣氛更加凝滯。街道上行人稀少,即便是那些平日裏最愛聚在牆根下曬太陽、閑聊的老頭,今天也都不見了蹤影。偶爾遇到一兩個熟麵孔,也都隻是匆匆點頭,眼神躲閃,然後迅速離開。
    那幾個佩刀客,似乎將那間簡陋的客棧當成了臨時的據點。蘇燼注意到,客棧門口,甚至開始有他們的人輪流“站崗”了。雖然他們隻是隨意地靠在門框上,或者蹲在地上擦拭兵器,但那股生人勿進的煞氣,足以讓所有想靠近的人望而卻步。
    在去城東老井汲水的時候,蘇燼與其中一名佩刀客迎麵遇上。那是個眼神陰鷙的瘦高個,腰間佩著一柄狹長的彎刀。他似乎是剛巡視回來,正慢悠悠地往客棧方向走。
    兩人在狹窄的巷道中交錯而過。蘇燼依舊目不斜視,步伐平穩。但在擦肩的瞬間,他清晰地感覺到對方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他的全身,從頭到腳,仿佛要將他看透。蘇燼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種劣質膏藥的味道。
    他沒有絲毫的慌亂,呼吸節奏都沒有改變。他知道,任何一絲異常的反應,都可能引來對方的注意。直到走出巷口,他才在無人注意的角落,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略微有些發僵的肩膀。
    對方的壓迫感,比他想象的更強。這不僅僅是實力上的差距,更是一種久經殺伐養成的氣勢。
    回到屋後,蘇燼沒有立刻劈柴。他站在原地,閉上眼睛,再次進入那種奇特的樁功狀態,調整著呼吸。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時快了幾分,那是身體在麵對危險時最本能的反應。他沒有試圖壓製這種反應,而是引導著它,讓那份警惕和緊張感,隨著呼吸沉澱下來,轉化為一種高度集中的專注力。
    他開始練習揮刀。沒有對著木柴,隻是空揮。
    他將柴刀使得如同手臂的延伸,每一個動作都力求精準、簡潔、高效。他回憶著劈柴時的發力技巧,回憶著昨夜那種“意在刀先”的感覺,嚐試著將兩者結合。他的動作越來越快,但並非雜亂無章的快,而是一種帶著奇特韻律的快。刀鋒破開空氣,發出輕微的“咻咻”聲。
    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額發,但他毫不在意。他能感覺到,每一次揮刀,每一次呼吸,每一次意念的集中,都在讓他對這把刀、對自己的身體,多一分掌控。
    他不知道這有沒有用。但他知道,這是他唯一能做的。
    就像溺水的人,會拚命抓住手邊哪怕一根稻草。
    夜色再次降臨。
    屋內的火塘燃著幾根不太旺的木柴,發出劈啪的輕響,也投下搖曳不定的光影,將蘇燼和老夫子的身影拉長,印在斑駁的土牆上。
    蘇燼正小心地給老夫子換藥。老人胸口有一道猙獰的舊傷,貫穿了左肺,這也是他身體一直虛弱、修為盡廢的根源。傷口處理不當,極易感染發炎,危及性命。這些日子,靠著蘇燼從山上采來的草藥和悉心照料,才勉強維持著沒有惡化。
    “今天……那些人,有什麽動靜?”老夫子忽然開口問道,聲音低沉。
    蘇燼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,隨即若無其事地繼續纏繞著幹淨的麻布條。“沒什麽特別的,還在城裏待著。先生不必擔心。”
    老夫子沉默了片刻,渾濁的眼睛看著火塘裏跳動的火焰,眼神幽深。“鴉巢城雖小,卻也不是什麽人都能隨意撒野的地方……他們滯留不去,所圖必然不小。”他咳嗽了兩聲,“咳咳……小子,你……有沒有覺得,最近自己的力氣,或者身手,和以前有些不同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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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蘇燼心中一驚,麵上卻不動聲色:“每天劈柴挑水,力氣自然比以前大了些。先生教的呼吸法子,似乎也有些用處,沒以前那麽容易累了。”他回答得半真半假。
    老夫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沒有再追問,隻是歎了口氣:“有些東西,是福是禍,很難說清……你自己……萬事小心。”
    蘇燼點點頭:“我知道。”
    包紮好傷口,蘇燼收拾好東西,又往火塘裏添了些柴。他坐在火塘邊,看著跳躍的火苗,心思卻飛到了別處。
    老夫子顯然也察覺到了危險,甚至可能猜到了更多。他剛才的問題,是在試探,還是在提醒?他對自己身體的變化,是真的看出來了,還是隨口一問?
    蘇燼發現,自己對這位朝夕相處了三年的老夫子,了解得還是太少。他的過去,他的敵人,他的真正目的……一切都籠罩在迷霧之中。
    但他沒有問。有些秘密,知道了,可能死得更快。
    他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身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,經過這幾天的刻意練習和精神高度集中,他的身體確實在發生著某種變化。不僅僅是力量和耐力的提升,更重要的是,他的感知變得更加敏銳了。
    比如現在,他能清晰地聽到屋外遠處傳來的更夫梆子聲,能分辨出風吹過不同障礙物時發出的細微聲響差異,甚至能隱約感覺到,在距離他們小屋大約兩條街外的地方,那幾個佩刀客的氣息,如同黑暗中幾盞搖曳的油燈,雖然微弱,卻真實存在。
    這並非“神識”之類的修行者能力,更像是一種野獸般的直覺,一種五感被錘煉到極致後產生的本能預判。
    他嚐試著將這種敏銳的感知,與老夫子教的呼吸法結合。他發現,當他調整呼吸,將心神沉靜下來時,這種感知會變得更加清晰和穩定。
    這是否也算是一種“成長”?在無法踏上修行之路的情況下,將凡俗的肉體和精神,推向另一個極限?
    蘇燼不知道答案。他隻知道,這或許是他和老夫子,在這場即將來臨的風暴中,唯一的生機。
    火光搖曳,映照著少年沉靜而堅毅的臉龐。窗外,夜色深沉,無聲的危機正在慢慢合攏。屋內的殘燭,雖然微弱,卻依舊在頑強地燃燒著,散發著屬於自己的光和熱。
    第三天的黃昏,變故終於發生了。
    當時蘇燼正在屋後的空地上劈柴。他已經習慣了在做這些日常勞作時,也保持著對呼吸和意念的控製。他的動作看起來和往常一樣,簡單,利落,但隻有他自己知道,每一刀劈下,都蘊含著他全部的專注和一絲難以言喻的“勁”。汗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,但他眼神明亮,精神高度集中。
    突然,他劈柴的動作猛地一頓。
    他聽到了。
    不是什麽巨大的聲響,而是來自前門方向,一陣極其輕微,但絕對不屬於鴉巢城日常的叩門聲。
    篤,篤篤。
    聲音很輕,很有節奏,帶著一種試探和不容拒絕的意味。
    蘇燼的心髒瞬間收緊。他幾乎是本能地握緊了手中的柴刀,身體微微弓起,像一隻隨時準備撲擊的獵豹。他沒有立刻衝出去,而是側耳傾聽。
    屋子裏很安靜,隻有老夫子輕微的呼吸聲。
    叩門聲停頓了一下,然後再次響起,比剛才稍微重了一些。
    篤篤,篤篤。
    蘇燼深吸一口氣,強迫自己冷靜下來。他將柴刀換到左手,右手悄無聲息地從腰間摸出了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——這是他平日裏練習投擲用的,也是一種隱蔽的武器。
    他沒有回應叩門聲,而是像影子一樣,無聲地移動到靠近前門的牆壁邊,透過牆壁上一道細小的裂縫,小心地向外觀察。
    門口站著一個人。
    不是那個刀疤臉頭領,也不是那個眼神陰鷙的瘦高個。這是一個看起來相對普通一些的中年漢子,穿著普通的短打勁裝,臉上帶著一絲略顯僵硬的笑容,手裏……提著一隻明顯剛宰殺不久、還在滴血的野兔。
    “請問……有人在嗎?”那漢子開口問道,聲音盡量顯得平和,“我們哥幾個剛從山裏打了點野味,看這家似乎有老人居住,想送些過來,給老人家補補身子。”
    他的話聽起來合情合理,甚至帶著幾分善意。但在蘇燼聽來,每一個字都充滿了虛偽和危險。
    這些人盤踞數日,從未與本地居民有過任何友善的接觸,怎麽會突然好心送野味?而且還是直接找到了他們這個偏僻的角落?
    這無疑是一次試探,一次直接的接觸嚐試。
    蘇燼依舊沒有出聲。他在快速思考對策。直接拒絕?可能會激怒對方。開門?更是引狼入室。
    就在他猶豫的瞬間,屋子裏傳來了老夫子略顯虛弱的聲音:“誰啊?”
    蘇燼心中一緊。
    隻聽那門外的漢子立刻堆起笑容,提高了聲音道:“老人家!我們是路過的行商,打獵得了些野味,想送些給您嚐嚐鮮!”
    老夫子沉默了一下,然後說道:“心意領了……隻是老朽身體不適,不便待客,還請……見諒。”他的聲音帶著明顯的疏離和拒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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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門外的漢子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但很快又恢複過來:“無妨無妨!老人家好好休息!那……這野兔,我們就放在門口了?”
    老夫子沒有再回答。
    門外安靜了片刻。蘇燼透過牆縫,看到那漢子將野兔放在了門檻外,然後深深地看了一眼緊閉的木門,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厲色,最後才轉身,慢慢離去。
    直到那人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巷口,蘇燼才緩緩鬆了口氣,感覺後背已經滲出了一層冷汗。
    他走到門口,沒有立刻開門,而是等了足足一刻鍾,確認對方沒有去而複返,也沒有埋伏在附近,才輕輕拉開門栓,將那隻野兔拿了進來,然後迅速關上門,重新插好。
    野兔還帶著溫熱,脖頸處的切口平滑,顯然是利刃所為。
    “先生……”蘇燼看向老夫子,眼神裏充滿了擔憂。
    老夫子靠在草席上,臉色有些蒼白,他擺了擺手,示意蘇燼不必驚慌。“狐狸……終於忍不住,要露出尾巴了。”他低聲說道,語氣中帶著一種疲憊,也有一種早已預料到的平靜。“看來……他們已經確定了目標。”
    蘇燼的心沉了下去。
    被動等待和觀察的階段,結束了。
    那叩門聲,如同敲響的警鍾,宣告著真正的危險,已經近在咫尺。
    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柴刀,又感受了一下體內那股微弱卻真實存在的、通過汗水和意誌錘煉出來的力量。
    這,夠嗎?
    他不知道。
    但他知道,從這一刻起,他必須時刻準備著,用這把刀,用自己的一切,去迎接那即將到來的、或許能將他們徹底吞噬的黑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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