焚旨事件，像一顆投入死水中的巨石。
    在黃州這片土地上激起的滔天巨浪，卻以一種詭異的速度，迅速恢複了平靜。
    一種被強行壓製，卻又暗流洶湧的平靜。
    所有人都明白，這平靜之下，正醞釀著一場足以顛覆乾坤的風暴。
    林風的時間，抓得很緊。
    第二日清晨，一份份蓋著“黃州軍政司”朱紅大印的文書，由快馬送往各縣。
    文書的內容，簡單粗暴。
    其一，成立“農事司”，由徐文遠親自掌管，全權負責均田、水利、農具改良等一切事宜。
    各縣縣令、士紳必須無條件配合，三日內上繳所有田契地卷，違令者，以通敵論處。
    其二，頒布“戰時動員令”，黃州全境，所有十六歲以上，四十歲以下的男丁，皆需登記在冊，編入預備役。
    農忙時耕作，農閑時集訓。
    其三，查抄王家及附逆士紳所得之全部家產，一部分充作軍餉，另一部分，則成立“工商司”，由高士轍兼管，重啟黃州府內的鹽鐵、布匹、糧油等生意。
    所有利潤，歸入公庫，用於支撐新政。
    三道命令，環環相扣。
    將黃州的民、兵、財，三根最重要的支柱，死死的攥在了林風的掌控之下。
    高士轍看著這三道命令，手心直冒冷汗。
    他算是徹底看明白了。
    林風這是在打造一個獨立於大夏朝廷之外的，完完全全屬於他自己的王國。
    而他高士轍，這位前朝的知府，如今成了這個新生王國裏，負責錢袋子的大掌櫃。
    “這……這是要把黃州的底子都給掏空啊。”
    高士轍捧著賬本，看著上麵天文數字般的啟動資金需求，嘴裏陣陣發苦。
    一旁的徐文遠，依舊是那副冷冰冰，萬事不縈於心的樣子。
    “高大人，你這話不對。”
    徐文遠慢條斯理地開口，聲音沒有一絲波瀾。
    “這不是掏空，這是換血。”
    “把那些腐朽的，壞死的血，全都放掉，再注入新的，能讓黃州活下去的血。”
    “主公的方略，高屋建瓴。”
    “以均田定民心，以民心為兵源，再以工商之利，供養軍民。”
    “此乃閉環之策，隻要能撐過朝廷的第一波攻勢，黃州，便可自給自足，立於不敗之地。”
    高士轍聽得一愣一愣的。
    他發現自己玩了一輩子的權謀，跟眼前這兩個年輕人比起來，簡直就像是村童的遊戲。
    他苦著臉道：“道理是這個道理，可……可這工商司，老夫沒幹過啊。跟那幫泥腿子打交道還行，跟那些分毫必爭的商人……老夫怕是玩不轉。”
    “專業的事，要交給專業的人去做。”
    林風的聲音從門外傳來，他笑著走了進來。
    他身後，跟著一個體態臃腫，臉上還帶著淤青，神情卻異常激動的胖子。
    正是黃州首富，王坤。
    高士轍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。
    “王……王員外？”
    王坤看見高士轍，一張肥臉漲得通紅，但還是硬著頭皮，對著林風直接跪了下去，五體投地。
    “罪人王坤，拜見主公！”
    “主公再造之恩，王坤……粉身碎骨，無以為報！”
    他的聲音裏，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狂熱與感激。
    高士轍徹底懵了。
    林風沒收了他家所有的田產商鋪，差點砍了他的腦袋，這怎麽還成了再造之恩了？
    林風伸手虛扶，拍了拍王坤的肩膀，笑道：“王老板，起來吧。以後，黃州工商司的運轉，就全靠你了。”
    原來，那日王坤昏死過去後，被林風用一盆冷水潑醒。
    林風隻問了他一句話。
    “你想不想，把你王家的生意，做到整個大夏，甚至關外去？”
    一句話，如醍醐灌頂，瞬間擊碎了王坤的舊世界。
    他守著黃州這片地，靠著剝削佃戶，勾結官府，做到了首富。
    可這富，離開了黃州，他王家什麽都不是。
    但如果跟了林風……林風要做的事，是換天！
    這天要是換成了，他王坤，作為最早的從龍之臣，那就不再是區區一個黃州首富。
    而是未來的天下皇商！
    田產沒了，可他那顆算計到骨子裏的生意頭腦還在。
    林風給了他一個更大的，足以讓他瘋狂的舞台。
    用土地，換一個光宗耀祖，名垂青史的機會。
    這筆買賣，血賺！
    於是，王坤搖身一變，從階下囚，成了工商司的第一任主官。
    他拿出了畢生的精力與熱情，整合資源，疏通商路，那股子狠勁，看得高士轍都心驚肉跳。
    黃州的機器，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效率，全速運轉了起來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城東，慈幼局。
    這裏原本是一座廢棄的寺廟，如今已被修葺一新。
    數百名在戰亂和饑荒中失去父母的孤兒，被收養於此。
    他們換上了幹淨的衣服，臉上雖然還有些怯懦，但眼裏已經沒有了那種深入骨髓的麻木與恐懼。
    燕青兒提著一個大大的食盒，正將熱騰騰的肉包子，一個個發到孩子們的手中。
    “慢點吃，別噎著，還有很多呢。”
    她溫柔地擦去一個最小孩子嘴角的油漬，眼中滿是憐愛。
    這些孩子，是黃州最深的傷疤。
    也是黃州未來的希望。
    除了管吃管穿，林風還從投誠的士紳家族裏，請來了幾位落魄的秀才，教孩子們讀書識字。
    琅琅的讀書聲，從學堂裏傳出。
    “人之初，性本善……”
    這稚嫩的聲音，與不遠處軍營裏震天的操練聲，形成了一種奇妙的和諧。
    林風站在慈幼局的院牆外，靜靜地聽著。
    戰爭與變革，必然伴隨著毀滅與鮮血。
    但他想在這片廢墟之上，建立起來的，是一個能讓孩子們安心讀書，能讓燕青兒這樣的女子，永遠保持純真笑容的新世界。
    這，或許才是他內心深處，最真實的渴望。
    “主公。”
    雷洪大步流星地走來，滿身的汗水和塵土，臉上卻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狂喜。
    “探馬急報！”
    他壓低聲音，但語氣中的激動，怎麽也掩飾不住。
    “他們……”
    “來了！”
    林風的瞳孔驟然一縮。
    半個時辰後。
    黃州府北門。
    林風帶著雷洪、徐文遠等一眾核心人物，早已在此等候。
    遠方的地平線上，先是出現了一條幾乎難以察覺的黑線。
    緊接著，大地開始微微顫抖。
    一種沉重而富有節奏的，如同悶雷滾過大地的轟鳴聲，從遠方傳來，壓過了風聲，壓過了一切。
    城牆上下，所有人的心髒，都仿佛被這轟鳴聲攫住，不由自主地跟著它的節奏狂跳。
    那不是普通的馬蹄聲。
    那是鋼鐵與大地的碰撞！是死亡與秩序的腳步！
    黑線越來越粗。
    終於，他們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中。
    雷洪猛地倒吸一口涼氣。
    饒是他這樣身經百戰，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悍將，在看到眼前這支軍隊時，也感到了發自靈魂深處的戰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