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七十五章 九州之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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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沒有什麽過多的允諾。
    一個短短的‘好’字,就讓餘老夫人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。
    自本就年紀大,入冬以來更是接連幾番打擊,雖無大病,卻小病不斷,纏綿病榻。
    餘幼嘉能預感餘老夫人可能時日無多,沒有再開口,而是替人掖好被角,這才悄聲撿起金印,出了屋子。
    屋外還是一片冷清,隻西廂房廊下站著這幾日一直魂不守舍,神色怔怔的黃氏,餘幼嘉掃了一眼,開口問道:
    “紙錢與元寶都疊完了?”
    黃氏被問詢,趕忙打起些精神:
    “東廂房裏守著二娘三娘四娘,還有連小娘子,我出來燒些熱水,喘口氣。”
    餘幼嘉倒沒有多問為何燒水從廚房燒到了西廂房,隻道:
    “洪氏在西廂房上吊,若你與連小娘子覺得晦氣,就搬到我的屋子裏,我搬到過去住。”
    黃氏一怔,旋即搖了搖頭:
    “連小娘子膽大,也可心,不在意這件事,反倒還來寬慰我。”
    “至於我......”
    至於她,她更不在意這件事。
    她這幾日猶如夢中一般,始終難以相信往日情分頗為不錯的弟妹殺了大嫂。
    若真有鬼神,她巴不得洪氏能回來,她也好當麵問個清楚。
    餘幼嘉微微皺了皺眉,言語苛厲了些:
    “來者是客,咱們不能替人妄下決斷。”
    “哪怕想搬,聽咱們口頭說說,她難道還能不推辭?”
    “你直接去叫連小娘子回屋,幫她收拾細軟就行。”
    屆時在不在意,自然知曉。
    黃氏迷糊著應了,總算從廊下挪開,她穿過庭院,往西廂房走了幾步,都已經路過餘幼嘉身邊,卻又回身,問道:
    “嘉娘,五郎都同我說了......我真的誤會了呂氏。”
    “呂氏從小和我一起長大,連抄家流放她都不吭一聲,一直還為我謀劃,隻有那日,我打了她,她才跑的......”
    “你說這麽冷的冬日,她又能去哪裏呢?”
    呂氏走時,還是流民進城的關口。
    她一走,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,究竟是能找到一個遠離貪官汙吏的避風安身之所......
    還是......
    還是被那些流民抓到,就此身死,不知歸處?
    黃氏的疑惑,餘幼嘉看在眼裏。
    但這問題,餘幼嘉回答不上來。
    她原本談及連小娘子的事,就是想讓黃氏忘記洪氏身死的事,如今看來,忘記洪氏,也還有個呂氏。
    她垂下眼去,隻道:
    “去尋連小娘子罷。”
    黃氏怔怔應了一聲,方才像是想起什麽似的,繼續說道:
    “錢管家定的那批果盒都已做好,明日是寒饐節,差不多該是時間送貨。”
    餘幼嘉了然:
    “我知道,我將家印收好就去送貨。”
    許是聽到了家印二字,許是終於回了少許神智。
    這回,黃氏的神色終於鬆快了些,她輕聲道:
    “好,好,那就好。”
    “嘉娘,五郎隨他祖父,古樸刻板,脾性綿軟,他爹從前也說過,這孩子守成有餘,開拓不足,最多也隻能順著前人的腳印,一步一印的走,自己卻難以邁步......”
    談及許久不曾談論過的餘家老太爺,與餘二老爺,黃氏言語更輕了些:
    “看在他是家中最小孩子的份上,你讓他跟著你走一段路罷。”
    “路上不必理會他,這孩子能跟上就跟上,若跟不上,你也不必回頭。”
    不必回頭......嗎?
    餘幼嘉沒有應答,可黃氏卻像是腳下生根一般,站在她麵前,再沒挪動分毫。
    她不肯走,自然是想得到一個允諾。
    餘幼嘉也明白這是為子謀劃,無法評判對錯,便也沒有生氣:
    “......先讓五郎去將果盒裝車罷。”
    這就是鬆了口。
    黃氏大大鬆了一口氣,轉身去辦事,餘幼嘉目送對方離開,旋即進了自己的小屋。
    她將隻有拇指大小的小金印藏在鬆動的地磚之下,踩實夯緊,旋即在坐在桌前,一點點默背絹帕上的名單。
    這份名單上的人名比她原先粗略所掃還要多。
    餘幼嘉這回看的仔仔細細,足足有兩百一十三人。
    說多不多,說少,卻也真不少。
    不談從前丟棄的國土,大周如今還剩九個州府,依照大小不一劃分,每州至少有兩個郡,至多能有十幾個郡。
    郡之下,方是縣。
    一郡,又至少有三四個縣,至多有十幾個縣。
    若是有朝一日,當真能天下大定,這兩百多人,能下放到各個郡縣,看顧民生......
    一個好官,可遠比得上一個屍位素餐,驅百姓如牛羊的州牧能做的多。
    那些州牧,以及盤踞在龍椅上的那位......
    等等。
    胡思亂想之中,腦海裏突然有一道一閃而過的閃電擊中了餘幼嘉,令她從記憶中檢索出一些非比尋常的東西——
    一州之牧首,名為州牧。
    那九州之牧首,名為什麽?
    自然是,皇帝。
    若是沒有記錯的話,她去救表哥那天,表哥似乎,說的,隻是‘牧’?
    牧?
    緣何用這個字呢?
    餘幼嘉無聲喃喃幾遍這個字,眉眼不自覺輕蹙少許......
    “嘉姐!”
    一聲清亮的嗓音打破了屋內的寂靜:
    “你在屋內嗎?”
    “我已經整好車,就等你一道。”
    餘幼嘉被驟然打斷思緒,原先那些疑雲也被驅散大半。
    她站起身,用隨身帶著的火折子將絹帕燒幹淨,對自己道:
    “不可能。”
    旋即,她方才開門應聲:
    “吵吵吵,就你一天天最一驚一乍,等等不行嗎?”
    五郎被罵,一臉委屈,連小娘子正站在他身側,聞言原本頗有些不自在的臉上,露出一個大大的笑意,撇著五郎,輕哼了一聲。
    餘幼嘉訓完五郎,方才轉向連小娘子,連小娘子連忙露出一個討好耍寶的笑:
    “嘉姐,罵了他,可不能再罵我啦!”
    “我隻是聽黃嬢嬢說要我搬過來,我來說說不想搬而已......”
    “什麽鬼啊怪啊的,我從小和阿爹走南闖北,靠著就是膽大,素來不怕這些!我在那頭剛剛住慣,來回搬又得認床,我自己也不願意。”
    “況且,嬢嬢最近看著很累的樣子,我陪在嬢嬢身邊,也能給她壯壯膽。”
    餘幼嘉不言,連小娘子的胸膛便也越挺越高,混像是生怕餘幼嘉不信。
    到底都是心腸不錯的人......
    餘幼嘉心裏念叨了一句,到底是鬆了口:
    “好。”
    “別的我也不多說,你受的委屈,往後都記在五郎頭上,要打要罵,五郎受著。”
    五郎一頭霧水,連臉上這幾日積鬱的神色都消散不少,指著自己的鼻尖,一臉驚慌:
    “我,我嗎?”
    “我來扛連小娘子的打罵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