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三十六章 田間地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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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幹......
長幹什麽?不會是農活吧?
雖說人各有誌,可這位淮南王世子的誌向,未免也確實是太古怪了些。
餘幼嘉麵容扭曲一瞬,到底是說道:
“我去見他一麵。”
她記掛著這事兒已經好幾日,耳聽為虛,眼見為實,也正巧看看對方到底是怎麽回事。
二娘早知事情會如此,並沒有反對,隻道:
“馬上就到正午,用完午膳再去。”
“北地有風俗,上馬餃子下馬麵,我最近老是聽到三娘說等你好了,她要親自下廚做麵.....你多少吃幾口再去。”
餘幼嘉剛剛從家裏出來,逃離三娘的投喂,哪裏肯回去吃比指頭還粗的麵條,立馬道:
“算了,我得去看看大炊房那邊今日做了些什麽,拿些吃食,剛好能找個由頭去見世子。”
城中百姓們時刻秉持一切為公的念想。
如今城中做的是公家飯,勞累一天的百姓沒時間開小廚房,多半都在炊房用飯。
若是有人實在趕不及去炊房,也有專人去演武場,學堂,與田間地頭巡回送飯,隻要見了送飯的人,喊一嗓子,便能得到一餐飯食。
所以,餘幼嘉找的這個送飯的由頭也還算是正常......
當然,絕對不是因為三娘做飯難吃的緣故,絕對不是。
二娘一臉‘看破不說破’的神情邁步離開。
餘幼嘉則是大大鬆了一口氣,當真去大炊房領了幾樣餐食,慢悠悠拎著食盒去了田間地頭。
春種已經播種四日,大部分的田地都已落種,又正值晌午,懂幹農活的百姓多半會借著吃午飯的時候回屋歇息一會兒,恢複些氣力,順勢避避日頭,下午再繼續幹活。
而不太懂農活的人,則不然。
所以,餘幼嘉輕而易舉,便在田壟旁找到了唯一一個沒有離開的人。
朱焽依靠在田壟旁一棵樹下,膝上橫著一柄沾染些許泥土的短鋤,整個人閑適的隱在樹蔭中,似在閉目養神。
他仍是初見時的那身半舊的青袍,隻是青袍下擺的泥漬更多了些,也洗的更加發白。
這樣磕磣的衣服,那樣尋常的眉眼,分明應該令人覺得他隻是田間野漢。
可偏偏,天地也難掩他通體豁達,悠閑,總能令人多看他幾眼。
總給人一種榮也罷,辱也好,萬般不驚之感。
餘幼嘉邁步過去,朱焽似乎有些累,也不懂什麽功夫拳腳,竟一時也沒察覺。
她便徑直將食盒放在地上,一邊打開,一邊隨口用平頭百姓間隨意而又平常的言語調侃著喊道:
“大郎,起來用飯了。”
這聲到底是驚動了昏昏欲睡的朱焽。
朱焽睜開那雙宛若平潭的溫柔雙眼,看見餘幼嘉的那一刻,似乎恍惚了幾息。
餘幼嘉便又再喊了一遍:
“大郎,起來用飯。”
這回,朱焽到底是聽了個一清二楚,他將天生柔和的雙眼自餘幼嘉的臉上挪開,又看了看已經打開的食盒,似乎終於意識到美夢成真。
於是,他便也學著餘幼嘉腔調,與這幾日田間地頭婆子們的稱呼,笑著調侃道:
“她家大嬸子,今日怎麽沒有送茶水呀?”
餘幼嘉萬萬沒想到朱焽居然學的這麽快,還沒等她續上對話,定睛一瞧,便確實瞧見自己竟隻帶了一個食盒,忘記了別的東西。
田間地頭的莊稼漢幹活很累,熱乎湯又燙又鹹,更多人願意單獨帶上一壺茶水解渴。
而她,第一次送飯,隻帶了飯,沒帶茶水。
這也就罷了,她甚至為了帶飯方便,連碗湯都沒帶。
餘幼嘉麵容稍稍扭曲了一瞬,下意識借口道:
“應該沒什麽事......”
話音未落,朱焽已經以手敲胸,一邊半掩住嘴似乎在嘴裏嚼弄些什麽。
餘幼嘉再一次沒能理解此人的思緒,直接開口問道:
“......你這是在做什麽?”
沒帶茶水也不用這樣給她上眼藥吧?
朱焽倒是平常,含糊回道:
“確實是沒什麽事,不能讓你多跑一趟,我往嘴裏叨點沫子.......”
聽聽,聽聽!
這是什麽話!
堂堂一個世子,好的不學,怎麽成日學這些......
餘幼嘉這回是真的沒忍住,那些找借口的話通通沒用上,小聲道:
“......我回去給你拿。”
朱焽眉眼鬆散,哈哈大笑,趕忙牽住她:
“真不必,此處離炊房還有段路,等你回返,往常推車送飯食的人也該來了......”
“咱們等等便好!”
遇見這種人,餘幼嘉也沒法子,她回頭,方察覺到自己身上的阻力來自於何處——
裙角。
自己被牽住的地方,是裙角。
他許是剛醒,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牽的是什麽,仍是含笑對著餘幼嘉。
春日的樹蔭下,一時隻有因時節胡亂鳴奏的鳥啼,簌簌風聲的細語......
以及,那雙溫柔而含笑的眼。
餘幼嘉居高臨下看過很多人,也見過不少比朱焽更精致,更姣好的眉眼。
可難得,卻能見到這樣特別的雙眼。
淡然,出塵,忘俗,一眼便能看到底。
容貌不敵,可此眼,此等氣質脾性......
當真是上上品。
如是想著,餘幼嘉又多掃了一眼對方的眸色。
許是因為沉默的時間太長,那一眼後,朱焽終於回神,他下意識順著餘幼嘉的視線,低頭看向自己的手。
而後,他便宛若被灼燙一般,匆忙掩好她的裙角。
他似從未遇見過這樣的事,一時有些慌亂,不知道怎麽開口。
餘幼嘉卻假裝什麽都沒發生一般,同他坐到一塊樹蔭中去:
“快吃快吃,這些都是剛剛從灶籠中取出的,若是再過會兒,冷了便不好吃了。”
她給朱焽遞了個饅頭,也往自己的嘴裏塞了一個饅頭。
朱焽放鬆些許,他仔細掰開饅頭,又取筷子小心將食盒裏麵的鹹菜夾在饅頭中,最後才是慢條斯理的進食。
他的動作很慢,雖隻是些許不值錢的鹹菜與饅頭,但他的神情認真,好似正在品什麽玉盤珍饈一般,十足十的雅致。
隻有在此時,餘幼嘉才發現此人身份確實不低。
畢竟,吃,是除衣著外最能彰顯一人身份的東西。
不單單是看吃什麽,還有吃東西時的習慣,窮人和富人都有很大的差距。
正因如此,餘幼嘉評估一人時,多半會先看牙口的好壞,因為此時的窮苦人家多半不會刷牙,吃食也頗為冷硬傷牙,一口爛牙的概率極高。
餘幼嘉悶頭吃了半個饅頭,摒棄所有彎彎繞繞,直接問道:
“聽說你這幾日都在田間地頭?”
旁邊的朱焽一邊吃一邊捶胸口,聞言一噎,輕咳幾聲方認真回答道:
“是......”
“種田很好,很安寧,也很舒適,比那些壓到人喘不過氣的書冊要好很多,隻要一想到秋日裏我手種下的種子,能成果實,能喂飽一方百姓,我便覺得我很有用,晚上時都睡的香甜幾分。”
餘幼嘉早在來到田間地頭時,心中便有了想法,所以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。
隻是,她仍潑冷水道:
“隻可惜,種一方田,養一方人,可救不了天下百姓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