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鸞塚的桃花遇血則豔。阿澈背著冰棺踏上最後一級石階時，腐壞的青瓷香爐突然自供桌滾落，碎瓷片紮進腳背的刹那，整座山巒發出龜裂的哀鳴。供桌後轉出個跛腳老嫗，她手中掃帚柄上纏著的褪色發帶，正與言兮束發的冰綃同紋。
    "小主子歸家，怎不提前焚三柱斷魂香？"老嫗獨眼瞥向冰棺，袖中抖落的紙錢在半空燃成幽藍鬼火，"寒姑爺這副身子，可受不住塚裏三百冤魂的怨氣。"
    阿澈將冰棺輕放在桃樹下，琉璃指骨撫過開裂的樹幹。花雨簌簌間，藏在年輪裏的霜紋突然遊出，凝成個懷抱嬰孩的虛影——正是言兮少時模樣。嬰孩繈褓滲出的黑血滲入樹根，焦土裏頓時鑽出無數青瓷碎片，每片都映著寒霖執劍的畫麵。
    "芸婆婆，塚裏鎮魂的青瓷盞......"跛腳老嫗身後閃出個戴青銅儺麵的少年，他腰間葫蘆突然炸裂，酒液在地上匯成血咒，"碎了七盞。"
    話音未落，東南巽位傳來地裂巨響。背藥箱的盲眼郎中踩著龜裂的地縫奔來，肩頭立著隻獨腿山雀："三百裏外的牧民瞧見青鸞殘魂！那些虛影心口都插著霜紋劍，定是寒霖......"
    "是爹爹在求救！"阿澈突然攥住一片青瓷，鋒刃割破掌心。血珠墜地的瞬間，山澗騰起七道水龍卷，每道漩渦中心都浮著口青瓷棺槨。棺蓋巫文泛著詭光，隱約可見其中蜷縮的少女屍身——竟與言兮九分相似！
    盲眼郎中突然扯下蒙眼布，黑洞洞的眼眶裏鑽出條雙頭蠱蟲："寒霖小兒當年騙我剜目煉藥，原來是要用我的眼養這些替身傀！"蠱蟲撲向最近的水龍卷，啃噬青瓷棺的刹那，整條山澗突然倒流。
    芸婆婆的掃帚柄突然裂開，露出半截霜紋劍："小姐出嫁那日，老奴親眼見姑爺將青鸞塚的氣脈刻入青瓷。"她劍尖挑破阿澈衣襟，露出心口跳動的琉璃骨，"如今看來，是要用你的神髓重續山河......"
    "續山河？"青銅儺麵少年突然嗤笑，摘下麵具露出爬滿蠱紋的臉，"青瓷盞裏封著的可是巫族聖女的精魄！"他撕開衣襟，心口嵌著的青瓷碎片正與棺槨共鳴，"寒霖屠我全族煉器時，可說過要拿親兒子填陣眼？"
    山雀突然厲嘯著衝向冰棺，獨爪抓向寒霖眉心。阿澈周身神火暴漲，琉璃骨卻突然滯住——冰棺中的屍身竟自行抬手捏碎山雀，霜紋順鳥屍爬滿少年全身："巫族餘孽也配碰本尊？"
    "爹爹？！"阿澈瞳孔驟縮，懷中青瓷片突然暴起，割開少年咽喉。黑血噴濺在桃樹上，花蕊間滲出言兮的啜泣："澈兒莫看......"
    盲眼郎中突然七竅竄出蠱蟲，蟲群凝成個懷抱青瓷壇的婦人虛影："霖郎好狠的心......"壇中浸泡的胎兒突然睜眼，"用我們的孩兒煉霜紋劍時，可聽他哭過一聲？"
    地裂處猛然塌陷，三百青瓷棺槨破土而出。芸婆婆的霜紋劍突然調轉劍尖刺入自己心口，噴湧的鮮血染紅桃枝："小姐您看......老奴守住的青鸞血脈......"她顫抖著指向阿澈後頸蝶形胎記，"終究是......"
    "終究是成了寒霖的棋子！"婦人虛影尖嘯著震碎青瓷壇，胎兒化作流光沒入阿澈眉心。神火與魔氣在靈台撕扯，嬰孩抱著頭顱在焦土上翻滾，琉璃骨刺破皮膚綻出血蓮。
    青銅儺麵少年殘軀突然暴起，蠱紋爬滿冰棺："寒霖！你拿我阿姐的皮囊養劍靈......"他撕開寒霖屍身的錦袍，脊背赫然紋著巫族聖女的畫像，"今日便讓這孽種......"
    "讓我如何？"阿澈突然平靜下來，赤足踏碎滿地青瓷。神髓之火自傷口溢出，將蠱紋煉成金線："巫族姨母，您在我靈台種蠱時可曾想過......"嬰孩指尖輕點虛空，三百裏山河圖驟然浮現，"青鸞塚的地脈，本就是最大的蠱盅？"
    桃樹轟然倒塌，根係間纏著的並非泥土，而是萬千霜紋鎖鏈。盲眼郎中突然跪地哀嚎，眼眶中爬出的蠱蟲盡數爆裂："寒霖你竟將山河氣脈......煉成了鎖魂陣！"
    阿澈踏著火浪走向最深的地裂，每步都震碎一口青瓷棺。婦人虛影在神火中扭曲："當年你爹剖我腹取胎時，也是這般踏著血......"
    "所以您把怨氣刻進青瓷盞。"嬰孩扯出心口琉璃骨，沾血在地上勾畫陣圖，"再用我娘親的替身傀溫養邪氣。"骨尖突然刺入地脈，整座山巒開始上升，"可惜爹爹早將山河圖刻在我的......"
    "刻在你的神髓裏。"寒霖屍身突然開口，霜紋自冰棺蔓延至雲端，"阿澈，看好了......"屍身化作流光融入山河圖，"這才是真正的焚天劍陣！"
    青瓷碎片盡數升空，凝成柄橫亙天地的巨劍。劍身霜紋遊走處，地裂彌合，桃樹複生。芸婆婆殘魂扶著掃帚柄，怔怔望著花雨中浮現的言兮虛影："小姐......姑爺他......"
    "從來都不是姑爺。"阿澈接住飄落的桃瓣，上麵凝著寒霖最後一滴淚，"是爹爹求芸婆婆改了族譜，他本就是青鸞家......"
    "養來鎮山的藥人。"寒霖的聲音自每片桃花中滲出，"遇見阿兮那日，我才知自己活著的意義......"
    青銅儺麵少年突然暴起，殘軀撞向山河巨劍："休想用這些鬼話......"話音未落，劍身青瓷紋路突然活過來，將他煉成陣眼處的琉璃盞。
    地脈深處傳來編鍾清響，七十二口青瓷鍾破土而出。盲眼郎中突然大笑，將最後一隻蠱蟲按入耳蝸："寒霖！你可知我為何甘願剜目......"他撕開頭皮，顱骨內刻滿霜紋，"因為阿蘅的魂魄，早就......"
    鍾聲吞沒了最後的秘密。阿澈赤足踏過重塑的山河，身後冰棺漸覆桃花。東南巽位新生的青瓷井中，隱約傳來嬰孩啼哭——那哭聲與三百年前產房中的阿澈，一模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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