玄霜劍墜入心口的刹那，阿澈耳畔忽聞琴弦崩斷之音。青鸞塚的桃樹簌簌搖落殘花，每片花瓣都凝著粒冰晶，落地竟化作七弦琴的徵位。跛腳老婦拄著焦尾琴走近，琴身裂紋間滲出的血珠，正與碑文上言兮的名字同頻震顫。
    "小主子可聽過《別鶴操》？"老婦枯指劃過琴弦，斷弦處忽地鑽出條霜紋小蛇，"寒姑爺屠鶴山那日，用三百仙鶴的頸骨煉了這柄琴。"她突然扯開衣襟，露出心口焦黑的弦痕，"最後一根琴弦，是老身的筋。"
    阿澈踉蹌著扶住桃樹，琉璃骨在胸腔內發出玉磬相擊的哀鳴。樹根處突然裂開地縫，爬出個背著青銅編鍾的盲眼少年，鍾槌竟是用言兮褪下的青鸞翎羽所製："寒霖當年跪在鶴山求譜，說要為夫人譜一曲《長相思》......"少年空洞的眼窩淌下血淚，"卻不知那琴譜要以至親魂魄為墨！"
    桃林深處飄來縷杏香，抱琴女子踩著花雨現身。她腕間銀鈴綴著霜紋珠，懷中焦木琴的龍池處赫然嵌著阿澈的乳牙："少宗主別來無恙？"女子指尖撫過琴額裂痕，那紋路竟與阿澈頸間魔紋同源，"當年您抓周時扯斷的第一根琴弦，可是哭碎了寒宗主的劍心。"
    阿澈突然捂住耳朵，琉璃骨自指縫刺出，將滿地冰晶琴徵串成瓔珞。老婦的焦尾琴突然自鳴，斷弦如毒蛇纏住他腳踝："這曲《別鶴操》少宗主非聽不可——"琴聲裂帛的刹那，三百隻霜鶴自琴身飛出，每隻鶴喙都銜著片言兮的殘魂。
    "娘親！"阿澈魔瞳迸出血光，琉璃骨凝成琴軫射向老婦。盲眼少年突然敲響編鍾，音浪震碎霜鶴："寒霖用你娘親的魂絲養鶴，就為今日煉成絕音陣！"他撕開後背皮膚，脊椎竟是由七根琴弦擰成，"少宗主每聲啼哭，都在替他續弦！"
    抱琴女子突然輕笑，焦木琴腹中傳出言兮的啜泣。她撥動商弦，桃樹下竟浮出張冰封的婚書，寒霖的字跡被血跡暈染："阿兮你看，你兒多像你......"女子指甲突然暴長，挑破阿澈心口琉璃，"連神髓都透著股癡勁。"
    阿澈的慘叫聲中，青鸞塚的地脈突然翻轉。七十二口因果井噴出血色泉水，每道水柱頂端都浮著架焦尾琴。老婦癲笑著扯斷最後琴弦，將阿澈的泣音凝成冰刃："當年寒霖剜我雙目，不就是為了養這雙"聞悲耳"？"她枯掌拍向琴麵，"今日便讓少宗主聽聽，你爹爹是怎樣哄著你娘親......"
    琴聲突轉淒厲，阿澈靈台炸開幻境——寒霖執劍立在鶴山雲海，腳下是言氏全族的屍骸。他手中婚書浸透鮮血，霜紋劍尖挑著根青絲："阿兮，待我斬盡因果......"劍鋒忽然調轉刺入心口，"便用這心頭血為你重譜......"
    "重譜什麽？《白頭吟》麽？"抱琴女子突然口吐言兮的聲音，焦木琴裂痕中滲出冰綃碎屑，"你拿我族人性命煉琴時，可曾想過澈兒會聽見？"
    盲眼少年突然暴起，編鍾砸向女子麵門："贗品也配學夫人說話！"鍾體碎裂處飛出三百青鸞翎，翎羽化作利刃刺入地縫，"少宗主！真正的琴魂在......"
    山崩地裂的轟鳴截斷話音。阿澈腳下的土地突然塌陷，露出深埋的青銅琴台。台麵星圖間擺著架冰弦琴，琴軫竟是用寒霖的指骨雕成。七根琴弦泛著血色，最細那根分明是言兮被抽走的情絲。
    "這才是真正的《別鶴操》。"老婦的焦尾琴突然自焚，灰燼凝成琴譜沒入阿澈眉心，"少宗主可知，斷弦絕音時......"她枯瘦的身軀寸寸成灰，"葬的從來都是癡心人的舊約......"
    阿澈踉蹌著撲向冰弦琴，琉璃骨與琴弦共振出悲鳴。盲眼少年突然七竅流血，編鍾碎片凝成鍾槌："少宗主快毀琴！這琴台是寒霖用......"
    "用你我血脈煉的鎖魂陣。"抱琴女子撕開人皮，露出爬滿琴弦的妖身，"寒宗主好算計，親生骨肉竟是陣眼！"她妖爪插入琴台，扯出條纏著婚書的鐵鏈，"少宗主您瞧，這上頭可係著您百日時的長命鎖......"
    阿澈忽然安靜下來，魔紋自脖頸爬上冰弦琴。琴身浮現的霜紋逐漸清晰，竟是寒霖刻下的《與妻書》："......若得阿兮展眉，願以身飼琴......"嬰孩指尖撫過"飼琴"二字，琉璃骨突然刺穿琴弦，"爹爹總說阿澈琴音刺耳......"
    第一根弦斷時，青鸞塚所有桃樹瞬間枯萎。盲眼少年突然恢複視力，瞳仁卻映出鶴山血海："原來我才是那把琴......"他徒手扯出脊椎琴弦，"少宗主，寒霖抽我阿姐的魂煉成徵音......"
    抱琴妖物趁機撲向阿澈，卻被突然蘇醒的冰弦琴震碎妖丹。琴台裂痕處滲出寒霖的殘魂，虛影握住阿澈的手引向第二根弦："阿澈，剩下的六根弦......"
    "要這樣斷！"阿澈突然暴喝，琉璃骨化作琴刀橫掃。五弦齊斷的轟鳴中，七十二口因果井同時噴出血色桃花，每朵花蕊都坐著個啼哭的嬰靈——那些竟是被寒霖煉成琴魂的曆代青鸞血脈！
    老婦的灰燼突然重聚成人形，枯掌捏碎最後朵桃花："少宗主好狠的心......"她心口的弦痕突然遊出霜紋，"連親妹妹的琴魂都斬......"
    阿澈的琴刀突然滯住，刀尖顫巍巍挑起個繈褓虛影。嬰孩頸間掛著半枚玉鎖，鎖芯刻著"澈"與"泠"："爹爹說......阿澈沒有妹妹......"
    "因為她的魂被煉成了宮弦！"盲眼少年突然扯斷琴弦咽喉，血瀑染紅整個琴台，"少宗主每斷一弦，便是在弑親！"
    最後一根冰弦突然自鳴，言兮的虛影自琴身滲出。她染血的指尖撫過阿澈魔紋，哼起青鸞族失傳的《安魂謠》："澈兒乖......"霜紋順著童謠爬滿琴台，"讓娘親教你......怎樣葬了這舊約......"
    玄霜劍突然自心口飛出，劍光斬碎整座琴台。阿澈在崩塌的星圖中墜落，手中緊攥著半枚染血的玉鎖。地脈深處傳來編鍾餘韻，隱約伴著寒霖的歎息："......阿兮，下輩子......"
    "我寧作凡鐵，不為神王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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