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砂閣的簷角銅鈴沾著晨露，阿澈踩著青石階上蜿蜒的血跡駐足。石縫間鑽出的赤色藤蔓纏上他腳踝，尖端裂開露出細密獠牙，吮吸琉璃骨滲出的金血時發出嬰兒啜乳般的聲響。閣門"吱呀"自啟，穿茜色羅裙的少女倚著藥碾輕笑，腕間銀鐲綴著的鈴舌竟是半枚霜紋劍穗。
    "少宗主這身血衣，倒比朱砂更豔。"少女指尖朱砂粉簌簌灑落，在阿澈衣襟染出並蒂蓮紋，"奴家胭脂，恭候您來試這"照心砂"。"
    閣內忽起陰風，十二盞人皮燈籠次第亮起。燈下跪坐的藥人齊齊仰頭，每張臉都與言兮有三分相似，脖頸皆拴著浸血的琴弦。最末席的老藥童突然抽搐，後背衣料裂開，露出脊骨上密密麻麻的"霖"字刺青："小主子快走！這妖女要拿您煉......"
    胭脂的繡鞋碾碎藥童手指，沾血的鞋尖挑起阿澈下頜："寒宗主三百年前埋在我心口的朱砂蠱，今日該結果了。"她扯開衣襟，雪膚下血管如赤蛇遊走，"您每聲心跳，都在滋養這蠱蟲呢。"
    阿澈魔紋突然爬上脖頸，琉璃骨刺破掌心凝成短刃。刃尖抵住胭脂心口的刹那，滿閣藥人突然齊誦《問心咒》，聲浪震得梁柱簌簌落砂："朱砂染衣，魔心自現——"
    血霧自地磚縫隙蒸騰，阿澈的素衣頃刻浸透成赤色。心口琉璃骨突然浮現霜紋裂痕，裂縫中滲出黑霧凝成個繈褓嬰靈。嬰靈攥著半塊玉鎖，鎖芯"澈"字正被朱砂侵蝕："哥哥為何殺我？"
    "阿泠......"阿澈踉蹌後退，短刃墜地濺起朱砂。琉璃骨中的寒霖殘魂突然暴起，霜紋纏住嬰靈咽喉："贗品也敢惑吾兒心神！"
    胭脂忽然撫掌大笑，發間金步搖震落滿地蠱蟲："寒宗主好眼力！"她踢翻藥碾，碾槽裏滾出個冰封的胎兒，"但少宗主親手斬碎的宮弦琴魂，可是真真切切流著言兮的血——"胎兒的臍帶突然纏住阿澈手腕，青紫唇瓣一張一合："娘親疼......"
    閣頂人皮燈籠驟滅，四壁浮出三百麵水銀鏡。每麵鏡中都映著不同光景——寒霖執劍立在產房外，腳下血泊裏浮著個啼哭女嬰；言兮抱著死胎跪在朱砂閣前，霜紋劍自剜心頭血；胭脂將染血的繈褓放入藥碾，碾出的朱砂粉滲入阿澈周歲時的長壽麵......
    "這"照心砂"的滋味可妙？"胭脂的蔻丹劃過阿澈頸脈，在朱砂衣上勾出咒紋，"您每世降生時，寒霖都來求一盅朱砂茶——用您同胞妹妹的心頭血烹的茶。"
    阿澈魔瞳突然淌下血淚，琉璃骨自脊背刺出十二根倒刺。嬰靈趁機咬住他手腕，黑霧順著血脈湧入心口："哥哥的魔心裏......有娘親眼淚的鹹味......"
    寒霖殘魂凝成霜刃劈向水銀鏡，鏡麵卻浮現更殘酷的真相——朱砂閣地窖中擺著三百口陶甕，每口都封著個與阿澈麵容相似的嬰孩。胭脂的團扇輕點最近那口陶甕，封泥剝落處露出青紫小手："少宗主可知，這些才是試藥失敗的"您"？"
    藥人群突然暴動，最蒼老的那個撕開臉皮，露出言兮侍女九嬸的麵容："小姐臨終前攥著塊染血繈褓，老奴找遍三界才尋到這裏......"她枯爪插入心口，掏出團跳動的朱砂蠱，"姑爺用這蠱蟲篡了您記憶，那些弑親的罪......"
    "罪在本尊！"寒霖殘魂突然奪舍阿澈身軀，霜紋劍劈開地窖入口。陶甕盡碎，三百嬰屍化作黑霧湧向胭脂："爾等魍魎，也配論吾兒因果？"
    胭脂的羅裙突然燃起青焰，朱砂蠱自七竅鑽出："寒宗主可知，您每世來求朱砂時......"她血肉在火中剝落，露出森森白骨上刻著的婚書，"妾身都在您茶裏摻了阿泠的骨灰啊！"
    阿澈突然奪回身軀控製權，魔紋凝成鎖鏈捆住寒霖殘魂。他赤足踏入地窖血泊，抱起一具與自己九分相似的嬰屍："爹爹，這孩子的睫毛......和娘親一樣卷。"琉璃骨刺破指尖，金血滴入嬰屍唇縫，"阿澈終於知道......為何每回生辰都惡心想吐......"
    朱砂閣突然地動山搖，七十二道血泉自梁柱噴湧。九嬸用殘軀擋住墜落的橫梁，將染血的繈褓碎片塞入阿澈懷中："小姐的遺物......姑爺用霜紋劍絞碎的......"
    寒霖殘魂在血泉中重聚，霜紋劍尖卻對準阿澈心口："魔心已成，留不得。"劍鋒刺入的刹那，胭脂的白骨突然抱住劍刃："妾身等了九百年......"她骷髏頭滾落在地，"總算等到寒宗主親手弑子......"
    阿澈忽然輕笑，握住霜紋劍往心口又送三寸。魔血浸透的朱砂衣驟然褪色，露出內裏繡著的青鸞紋："爹爹教過......"他徒手捏碎琉璃骨，"朱砂染衣時，要把真心藏好......"
    骨碎聲中，三百麵水銀鏡同時炸裂。寒霖殘魂突然凝實，徒手挖出自己左眼按入阿澈空洞的心口："魔心當以神目鎮之......"他最後撫過阿澈染血的睫毛，"阿兮，我們的孩子......"
    朱砂閣在晨曦中坍塌成墟，阿澈跪在廢墟裏捧著那枚染血神目。九嬸的殘魂凝成青鳥，銜著半塊繈褓布掠過天際。朝陽將朱砂染就的血衣曬成素白，心口處卻永遠留著朵洗不淨的並蒂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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