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降後的江淮稻田彌漫著腐草香，王遠蹲在田埂上，望著最後一批鐵甲蟲成蟲被白僵菌粉覆蓋，翅甲上的菌絲如銀線織網。他忽然注意到，完全滅蟲的稻田裏，往年常見的青蛙、蜻蜓竟寥寥無幾，連泥土裏的蚯蚓都失去了活力 —— 這是他從未想過的「治蟲後遺症」。
    「張叔，你看這田泥。」他用鹿骨刀挑起一塊土坷垃，坷垃裏竟沒有半點蟲屍殘留，「往年留些蟲茬時，泥裏的白僵菌孢子能滋養蚯蚓，今年徹底清蟲後，蚯蚓都瘦了一圈。」張叔蹲下身，見蚯蚓體表的環帶泛著異常的蒼白，正是缺乏蟲菌共生滋養的征兆。
    這個發現像根細針紮進王遠心裏。他連夜翻出《猛獁菌典》殘頁，在「蟲菌相殺」篇旁的空白處，發現祖父用炭筆勾勒的草圖：一隻甲蟲僵死於菌絲中，卻有另一隻甲蟲正在啃食菌絲，旁邊注著「殺七留三，以養菌脈」。「原來祖父早就悟到了！」他拍案而起，燭火將草圖的影子投在凍土窖石壁上，竟與冰火菇和冰核菌的博弈圖重疊。
    林羽歸來時，王遠正對著稻田生態圖出神。圖中用不同顏色標注著蟲、菌、植物的關係：鐵甲蟲為白僵菌提供宿主，白僵菌分解蟲屍滋養稻根，稻花吸引蜜蜂，蜜蜂傳播菌種 —— 這是完整的生態鏈，而人類過度介入的「徹底滅蟲」，竟掐斷了其中關鍵的一環。
    「你看這株稻。」林羽指著田邊一株特別茁壯的稻穗，稻杆上零星停著幾隻未被完全僵死的鐵甲蟲幼蟲，「它們啃食老葉，反而刺激稻株生長新葉，白僵菌又控製著蟲口數量，這才是自然的『蟲菌平衡』。」王遠忽然想起在塞北見過的馴鹿群 —— 獵人從不全殺狼，因為狼能淘汰病弱馴鹿，維係種群健康。
    三日後，凍土窖的樺樹皮案上鋪開新的圖譜卷。王遠用狼毫在《蟲災應對三十二式》後增補「菌蟲循環篇」，首幅繪著「留蟲養菌圖」：稻田一角用竹籬隔開，裏麵故意保留少量鐵甲蟲，白僵菌在蟲群中呈點狀分布，旁邊注著「每畝留蟲三十，以保菌脈流通」。
    留蟲定數：根據《淮南子》「蟲者，天地之微命」，定每畝留蟲量為作物總數的 35，蟲種優選「腐食性」而非「蛀莖性」，如鐵甲蟲幼蟲隻啃食枯葉，反能鬆土。
    菌蟲共生區：在田邊辟「留蟲帶」，種植蟲菌雙愛的香蒲、艾草，既能吸引益蟲，又為白僵菌提供天然培養基。王遠特意在帶中埋入「蟲菌平衡石」—— 刻有北鬥紋的火山石，石孔中藏著寒僵菌與火僵菌的混合孢子。
    輪作養脈：借鑒塞北「菌田三年一輪」法，江淮稻田每三年留一季「蟲菌休耕期」，讓土壤中的蟲菌自然演替，孕育新的共生關係。
    天敵護衡：從嶺南引入「食菌瓢蟲」，此蟲專食過量白僵菌，卻不碰稻葉，與鐵甲蟲形成「蟲菌瓢蟲」三角製衡，恰如《嶺南異物誌》所載「以蟲治菌，以菌養蟲」。
    最妙的是「蟲菌平衡尺」的設計：用馴鹿骨雕成尺子，正麵刻蟲量刻度，背麵刻菌粉濃度，尺柄嵌著冰火菇鱗片，遇蟲菌失衡即變色。王遠在尺尾刻下「過殺則竭，過縱則災」八字，這是他從祖父的「溫候秤」悟來的平衡之道。
    當第一張「菌蟲循環圖」掛進揚州治蟲坊，老稻農陳老漢望著圖中故意留白的蟲群，忽然捶胸頓足：「我年輕時跟著祖父治蝗，他總說『留三成蟲，收七成糧』，原來這才是老祖宗的道理！」他當場示範「留蟲法」，在自家稻田劃出「蟲菌共生角」，不出半月，角中竟飛出久違的螢火蟲，尾部的熒光與白僵菌孢子交相輝映。
    消息傳到塞北，牛角村的村民開始在菌田邊保留「冰核蟲帶」—— 故意讓少量冰核線蟲存活，用它們的抗凍蛋白刺激火鱗菌核進化。林羽發現，經過蟲菌博弈的菌核，竟能在零下四十五度存活，菌絲中還產生了新的「抗逆酶」，這是過度保護的菌核絕難擁有的特性。
    慎思堂殘餘勢力曾試圖利用「留蟲法」製造恐慌，在蘇州散布「蟲災複起」的謠言。王遠卻帶著治蟲坊主們抬著「蟲菌平衡尺」上街，當眾演示：尺上的冰火菇鱗片呈溫潤的琥珀色，證明蟲菌數量正處於最佳平衡。「諸位看這稻葉，」他撥開稻叢，隻見葉片上的蟲咬痕跡呈規律性分布，「此乃『生態之美』，就像天上的星子，須得疏密得當。」
    是夜，王遠在增補卷末畫了幅「萬生共生圖」：鐵甲蟲僵死於白僵菌網，卻為青蛙提供食糧；白僵菌分解蟲屍，滋養的不隻是稻根，還有土壤中的萬千微生物；稻花引來的蜜蜂，又為塞北的冰火菇傳授花粉。畫麵中央，他畫了隻手托著天平，左邊是蟲，右邊是菌，天平兩端各站著江淮稻農與塞北菌師，共同守護著生態的平衡。
    當第一片雪花落在「菌蟲循環篇」的扉頁，王遠忽然想起在凍土窖發現的祖父手稿。那頁紙的邊緣，不知何時被虎娃用冰核菌菌絲拓印了隻小甲蟲，甲蟲腳下踩著白僵菌的孢子 —— 這無心的塗鴉，竟成了「蟲菌同源」的最佳注腳。他知道，這本增補的圖譜，終將像蒲公英的種子，順著運河與雪橇，飄向更多的土地，讓每個農人都懂得：真正的治蟲之道，不在殺滅，而在學會與天地萬物，共舞一曲相生相殺的平衡之舞。
    運河的冰麵上，漕船載著新製的「蟲菌平衡尺」北上，船工們的號子換成了新曲：「留三分蟲，養七分菌，蟲菌相濟土生金；你吃葉，我護根，生態如棋妙難尋！」王遠站在船頭，望著兩岸稻田裏星星點點的「留蟲帶」，忽然明白：人類從來不是自然的主宰，而是生態之網中的一根線，唯有學會編織而非割裂，才能讓這張網永遠充滿生機，在歲月的風雨中，網住真正的豐收與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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