聲音平平淡淡，卻讓李泰剛要落下去的身體猛地一僵，又硬生生給挺直了。
    他抬頭望著父親那如山嶽般沉穩的背影，聲音裏帶著哭腔，委屈極了。
    “父皇……兒臣……兒臣實在是走不動了。”
    李世民緩緩轉過身。
    他什麽都沒說，隻是用目光，先是看了看正被陳晨牽著手，小臉蛋紅撲撲，卻依舊好奇地東張西望的兩個小女兒。
    然後，那視線才挪回來，落到了已經氣喘如牛，汗水浸濕了領口的李泰身上。
    這無聲的對視，比任何嚴厲的斥責都更加傷人。
    李泰的臉“唰”一下就紅了，那股熱意從臉頰一直燒到了耳根。
    他下意識地垂下頭，恨不得地上能裂開一道縫讓他鑽進去。
    “青雀。”
    李世民終於開口了，聲音裏卻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溫度。
    “兒臣在。”
    李泰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哼。
    “抬起頭來。”
    李泰身子一顫，隻得不情不願地抬起頭，迎上父親的目光。
    “你看看兕子，看看城陽。”李世民的語氣依舊平靜。
    “她們比你小多少？”
    李泰的嘴唇動了動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    他一個堂堂的魏王，體能竟然還不如兩個幾歲大的奶娃娃！
    這要是傳出去，他還要不要臉了？
    “朕平日裏是怎麽教導你們的？”
    李世民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。
    “父皇……兒臣知錯了。”李泰的頭垂得更低了。
    “知錯？”李世民冷哼一聲，向前逼近兩步，
    “我看你不知！”
    那股迫人的帝王威儀撲麵而來，讓李泰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。
    “連這點山路都走不下來，日後如何擔起重任？！”
    “朕的兒子，不能是廢物！”
    最後一句，聲色俱厲，在寂靜的山道間回蕩。
    一旁的李治也嚇得一個哆嗦，趕緊站直了身體。
    李承乾默默地站在一旁，眼觀鼻，鼻觀心。
    “回去之後。”
    李世民盯著麵如土色的李泰，一字一頓地宣布。
    “你的騎射課，加一倍。每日隨朕一同習武。”
    李泰的臉色瞬間由紅轉白，再由白轉青，精彩紛呈。
    “父皇！”
    他哀嚎一聲，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。
    跟著父皇習武？那還有命在嗎？
    “再敢多言一句，加兩倍。”
    李世民的語氣裏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，冰冷得像山頂的石頭。
    李泰立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，滿腔的哀求都堵在了喉嚨裏，隻剩下一雙眼睛裏寫滿了絕望和生無可戀。
    李世民不再看他，轉而麵向另外兩個兒子。
    “承乾，雉奴，你們也一樣。”
    “身為皇子，當有匹配其位的體魄與意誌。”
    “今日這驪山，你們便用自己的雙腿，一步一步給朕走下去！”
    “都給朕走！”
    說罷，他猛地一甩袖，轉身便走，步履比之前更快了幾分。
    “是，兒臣遵命。”
    李承乾躬身應道，立刻跟了上去。
    李治也趕緊挺直了小身板，邁開小短腿，不敢再有絲毫懈怠。
    山道上，隻剩下李泰哭喪著臉，孤零零地站在原地。
    他看看前麵父皇決絕的背影，再看看腳下這仿佛沒有盡頭的台階，隻覺得前路漫漫，一片灰暗。
    他拖著兩條仿佛灌了鉛的腿，艱難地挪動著，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
    完了。
    這回是真完了。
    又走了小半個時辰，山路仿佛沒有盡頭。
    之前還興致勃勃的小兕子和小城陽，這會兒也蔫了。
    她們的小臉紅彤彤的，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，黏在皮膚上，腳步也變得越來越慢，不再嘰嘰喳喳地說話了。
    李治的情況好不了多少。
    他年紀小，體力本就跟不上，此刻小臉發白，嘴唇也有些幹，呼哧呼哧地喘著氣。
    每下一個台階，小腿肚子都打顫。
    至於李泰，他已經徹底成了一攤爛泥。
    整個人都掛在旁邊的護欄上，兩條腿抖得像篩糠，麵無人色，感覺隨時都能厥過去。
    “伯父。”
    陳晨停下腳步，看了看幾個孩子的狀態，又瞥了一眼已經快要升天的李泰。
    “我看孩子們都累得不輕，不如我們就在這兒歇歇腳吧？”
    李世民聞言回頭，目光掃過眾人。
    當他看到兩個小女兒疲憊的小臉時，眼神明顯柔和了許多。
    再看到李泰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，眉頭又不自覺地皺了皺，但終究還是點了點頭。
    “也好，原地休息一刻鍾。”
    得了赦令，李泰如蒙大赦，腿一軟，也不管地上幹不幹淨，一屁股就坐了下去。
    什麽皇子威儀都拋到了九霄雲外，隻剩下大口喘氣的份兒。
    李治也連忙找了塊幹淨的石階坐下，小口小口地喘息著，試圖恢複體力。
    短暫的休息很快結束。李世民站起身，再次啟程。
    可剛走了沒多遠，小孩子的體力終究是到了極限。
    “橙紙，抱抱……”
    小兕子停下腳步，仰著小臉，可憐兮兮地看著陳晨。
    另一邊，小城陽也拉住了李世民的衣角，用奶音撒嬌。
    “阿耶……小城陽走不動了……要阿耶抱……”
    剛剛還板著臉訓斥兒子的李世民，一聽到女兒的軟語相求，那滿身的帝王威嚴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。
    他二話不說，俯身將小城陽輕鬆地抱了起來，還順手替她擦了擦臉上的汗珠，語氣溫柔得能掐出水來。
    “好，阿耶抱著你走。”
    陳晨也笑著彎腰，將小兕子抱進懷裏。
    小奶娃立刻摟住他的脖子，把小腦袋靠在他的肩膀上，滿足地蹭了蹭。
    這一幕，清晰地落在了隊伍中間的李治眼中。
    他也想讓阿耶抱。
    可他不敢。
    父皇剛剛才發過火，言猶在耳，說他們是皇子，要有匹配其位的體魄與意誌。
    自己若是現在開口，怕不是要和四哥一樣，落得個加倍習武的下場。
    李治咬了咬下唇，把那句“阿耶”咽回了肚子裏，強撐著邁動酸軟的小腿，繼續往下走。
    可體力終究是有限的，他一個趔趄，腳下一軟，險些摔倒在石階上。
    一隻手及時地從旁邊伸過來，穩穩地扶住了他的胳膊。
    是李承乾。
    李治抬起頭，看到大哥平靜的臉。
    李承乾什麽也沒說，鬆開扶著李治的手，沉默地、略有些生硬地彎下腰，背對著他蹲了下來。
    李治愣住了。
    他猶豫了一下，還是順從地趴了上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