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晨霧還未散盡，賀家老宅的青石板路上已泛起濕潤的光澤。蘇瑤提著竹籃站在朱漆門前，竹籃裏裝著她今早特意熬的百合蓮子粥——太奶奶昨天在電話裏說，胃不好的人喝這個最養人。
    "瑤瑤，別站在外麵，快進來！"
    賀淩軒的聲音從門內傳來，帶著點急切。他穿著藏青中式立領衫，袖口特意挽到小臂，露出腕間那串蘇瑤送的檀木手串——這是他們戀愛時她親手串的，說是"能鎮住他總熬夜的壞毛病"。
    蘇瑤跟著他跨進門檻，迎麵便撞上一室的暖香。正廳的博古架上擺著幾盆蘭草，茶幾上擱著個鎏金香爐，嫋嫋青煙裏浮著沉水香的清冽。最醒目的是牆上那幅工筆重彩的《鬆鶴延年》，畫中仙鶴的羽毛根根分明，連腳蹼的褶皺都帶著靈氣。
    "太奶奶，蘇瑤來啦！"賀淩軒扶著門框喊了一聲。
    話音未落，裏間的雕花門簾被掀起一角。一位穿月白杭綢襖的老太太扶著丫鬟的手走出來，銀發梳得整整齊齊，在腦後挽成個鬆鬆的發髻，隻別了支翡翠簪子。她雖已九十高齡，腰板卻挺得筆直，眼尾的皺紋裏盛著笑，像株在歲月裏沉澱的老梅樹。
    "哎呦，我的小孫媳婦！"太奶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，"上回在老宅見你，還是穿裙子的小姑娘，如今這模樣，倒比我家後院那株老桂樹還精神！"
    蘇瑤的臉騰地紅了。她慌忙上前，攙住太奶奶的另一隻手："太奶奶，您又拿我開玩笑。"
    "誰開玩笑？"太奶奶捏了捏她的手背，觸感軟而有溫度，"我這把老骨頭，就愛看年輕人鮮活的模樣。"她轉頭對賀淩軒說，"淩軒，你可得看緊了，這麽好的孫媳婦，別讓人搶了去。"
    賀淩軒耳尖發紅，卻笑得爽朗："太奶奶，您這話說得，好像我之前沒看緊似的。"
    太奶奶被逗得直拍腿，旁邊的丫鬟趕緊扶她到八仙桌旁坐下。蘇瑤這才注意到，老太太麵前的茶盞是成對的翡翠杯，杯身雕著並蒂蓮，和賀母送她的那對鐲子紋路如出一轍。
    "來，嚐嚐這個。"太奶奶指了指茶幾上的青瓷罐，"我讓廚房煨了桂花酒釀圓子，是你上次說愛吃的。"
    蘇瑤應了聲，舀起一顆圓子吹了吹。咬開時，溫熱的酒釀混著桂花香在舌尖化開，甜得恰到好處，不膩人。"太奶奶，這圓子熬得真好。"她真心實意地誇，"比我媽熬的還香。"
    "你這孩子，就會哄我開心。"太奶奶用帕子擦了擦嘴角，"淩軒這孩子，打小就不會說話。小時候我問他"想不想奶奶"，他說"想"；問他"想不想吃糖"，他也說"想"。我就納悶，這孩子心裏到底有沒有數？"
    滿屋子的人都笑了。賀淩軒撓了撓頭，耳尖紅得要滴血："太奶奶，我這不是......"
    "不是什麽？"太奶奶眯起眼，"是心裏有數，就是嘴笨。你看瑤瑤，多會說話？剛才那圓子，她誇得我骨頭都軟了。"
    蘇瑤被說得不好意思，低頭攪著碗裏的圓子。她想起上周陪賀淩軒去醫院複查，路過老城區時，他突然把車停在巷口："我小時候住這兒，隔壁王奶奶總給我塞烤山芋。"說著便下車買了兩個，揣在懷裏焐熱了才給她吃——原來他不是嘴笨，隻是把溫柔都藏在行動裏了。
    "對了，"太奶奶像是想起什麽，拍了拍身邊的藤椅，"來，坐近些。我聽淩軒說，你在社區做公益？"
    蘇瑤坐直身子，認真地說："是。我之前在出版社做編輯，現在調去社區文化站，主要組織老人讀書會、教孩子們寫毛筆字......"
    "好，好！"太奶奶連聲點頭，"我們賀家祖訓有雲："積善之家，必有餘慶"。你做的事，正合這道理。"她從腕間褪下那隻翡翠鐲子，"這是我嫁過來時，你太爺爺送的。當年他說，"這鐲子要傳給最善良的孫媳婦"。"
    蘇瑤慌忙擺手："太奶奶，這太貴重了！我不能收！"
    "拿著。"太奶奶不容置疑地套在她腕上，"你看看這鐲子的紋路——是並蒂蓮，象征夫妻恩愛；內側刻著"守正"二字，是要你守住本心。"她的目光變得鄭重，"淩軒這孩子，從小就倔。當年他在邊境巡邏，腿上中了彈，硬是咬著牙走回哨所，說"不能讓戰友多跑一趟"。後來轉業回來，他又總說"軍人要講原則"，把生意做得像打仗似的。"
    蘇瑤望著腕間的翡翠，突然想起賀淩軒書房裏那張照片——年輕的他穿著軍裝，坐在界碑旁，身後是漫山遍野的紅楓。那時他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劍，如今卻軟得能揉碎春水。
    "可他遇見你之後，變了。"太奶奶的聲音輕得像歎息，"上次我問他"最近怎麽總往社區跑"，他說"蘇瑤說，老人們需要的不隻是物質，還有陪伴"。你看，這孩子，終於學會把心掏出來了。"
    蘇瑤的眼眶熱了。她想起昨夜賀淩軒幫她揉肩時說的話："我以前總覺得，責任是扛槍、是賺錢、是保護別人。現在才知道，最珍貴的責任，是讓你覺得安心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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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"太奶奶，"她輕聲說，"我會和淩軒一起，把這份責任守下去。"
    午後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來，在太奶奶的銀發上鍍了層金邊。丫鬟端來新沏的碧螺春，茶盞裏浮著幾片新葉，像極了蘇瑤腕間的翡翠紋路。
    "對了，"太奶奶突然想起什麽，指了指牆角的樟木箱，"我給你備了份見麵禮。"
    賀淩軒立刻站起來："太奶奶，使不得......"
    "使得當！"太奶奶瞪了他一眼，"我這把老骨頭，就愛做這些事。"她顫巍巍地打開箱子，取出個紅綢包裹，"這是你太爺爺當年行軍時用的懷表，後來傳給我。現在我把它送給你，不是圖個吉利，是想讓你知道——"
    她握住蘇瑤的手，按在懷表上："時間會帶走很多東西，但真心不會。你們要像這懷表的齒輪，轉得再快，也別忘了彼此的方向。"
    蘇瑤接過懷表，金屬的溫度透過紅綢傳來。表蓋上刻著"執子之手，與子偕老"八個字，字跡已經有些模糊，卻依然清晰。她抬頭看向太奶奶，老太太的眼睛裏閃著淚光，卻笑得像個孩子。
    "太奶奶，"她哽咽著說，"我一定會和淩軒好好過一輩子。"
    "傻孩子，"太奶奶用帕子擦了擦她的眼角，"我要的不是"一輩子"，是"每一輩子"。"
    臨別時，太奶奶堅持要送他們到門口。她站在銀杏樹下，陽光穿過枝椏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子。"下次來，"她拉著蘇瑤的手，"給我讀段你寫的文章。我聽說你在社區辦了讀書會，寫的讀後感比我年輕時的日記還動人。"
    蘇瑤笑著應下，轉身時瞥見賀淩軒正偷偷抹眼角。他發現她在看他，立刻板起臉："太奶奶眼睛不好，風大。"
    "嗯。"蘇瑤點點頭，心裏卻像浸了蜜般甜。
    回家的路上，車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。蘇瑤摸了摸腕間的翡翠鐲子，又看了看手裏的懷表。賀淩軒突然握住她的手，放在唇邊輕輕一吻："瑤瑤，謝謝你。"
    "謝我什麽？"
    "謝謝你讓我知道，"他的目光溫柔得能滴出水來，"所謂家族傳承，從來不是金銀珠寶，而是像太奶奶這樣的老人，用一輩子的歲月，教會我們什麽是愛，什麽是責任。"
    蘇瑤靠在他肩頭，望著車窗外掠過的老宅飛簷，突然明白：所謂融入，從來不是刻意的討好；所謂接納，也不是簡單的認可。那是兩個靈魂在歲月的長河裏，互相看見、互相溫暖，最終長成彼此的模樣。
    而太奶奶的那句"執子之手，與子偕老"，此刻正隨著懷表的滴答聲，在他們心裏生根發芽——那不僅是對愛情的承諾，更是對未來的信仰。
    後來，每當有人問起蘇瑤在賀家的生活，她總會笑著說："太奶奶教我熬的桂花酒釀圓子，比任何山珍海味都珍貴。"
    而賀淩軒則會在旁邊補充："還有她腕間的翡翠鐲子，和太奶奶的懷表，是我們家最珍貴的傳家寶。"
    他們的愛情，就像那株在老宅裏生長了百年的銀杏樹——根須深深紮進泥土，枝葉卻向著陽光生長。而太奶奶的誇讚，不過是春風一場，讓這棵樹，開出了更絢爛的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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