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7章 石料廠的暗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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冀州城西的石料廠在深秋暮色裏泛著灰蒙,老石匠李五佝僂著腰穿過采石場,燈籠光掠過青灰岩壁,映出深淺不一的鑿痕。這些痕跡裏嵌著三十年的血汗,也藏著他右手兩根斷指的隱痛——五年前那場"意外",鐵釺砸斷指骨時,他分明看見管事王石料嘴角掠過的冷笑。此刻他鞋底蹭著賬房窗台下的茶漬,那是三日前阿麗兒扮成藥婆塞給他的蠟丸碎屑,蠟丸裏用蠅頭小楷寫著:"查王石料戌時三刻夜會何人"。
更夫敲過二更梆子,梆子聲在空曠的石料廠回蕩,驚起幾隻棲息在石縫裏的夜鷺。李五縮在草料堆後,腐草的黴味混著石粉嗆得他直咳嗽。王石料的身影晃過賬房門口,袖口那枚鎏金袖扣在月光下閃了閃——去年魏大人壽宴時,師爺給每個親信都賞了這物件,說是用南海珊瑚粉熔鑄的。賬房窗戶糊著油紙,卻擋不住漏出的話音:"孫主簿的人說,下月河工款還得按老例虛開......漕運那批陳米糠藏穩當沒?新來的官爺要是看出......"話音突然低下去,隻聽見算盤珠子劈裏啪啦響,像在敲打每塊被偷換的石料。
李五摸出發髻裏的炭筆,在草紙背麵飛速記錄。草紙邊緣還留著小孫子去年用石子刻的"爹"字,這孩子在洪災中被衝走了,據說堤壩垮塌時,裏麵填的不是碎石而是爛草。賬房裏突然傳來拍桌子的聲音:"姓魏的要的珊瑚還沒湊夠數,這批米糠得趕緊填進壩芯!"李五手一抖,炭筆在紙上劃出歪扭的痕跡,正想再聽仔細,肩頭突然落了個冰涼的東西——是阿麗兒的機械鷹,銅爪上掛著個油紙包,裏麵是半塊摻了朱砂的麥芽糖,這是他們約定的信號。
後半夜的露水打濕了李五的褲腳,他假裝起夜,揣著麥芽糖摸向庫房。那扇菱形鎖孔的鐵門後總傳來奇怪的響動,今晚門縫裏竟透出微光。他眯眼望去,三個穿皂衣的衙役正往麻袋裏裝黑黢黢的東西,麻袋口漏出的不是碎石,而是帶著黴斑的稻殼。為首的衙役摘下單肩包,露出裏麵巴掌大的珊瑚枝,正低聲罵著:"魏大人府裏的小妾看上了南海紅珊瑚,孫主簿說湊不齊數,咱們都得掉腦袋......"稻殼粉末落在他靴底,與李五在堤壩殘垣裏見到的腐草碎屑如出一轍。
突然,身後傳來皮鞋碾碎石子的聲響。李五趕緊把草紙塞進牆縫,轉身就見王石料晃著菱形銅鑰匙走過來,油光滿麵的臉上堆著假笑:"老石匠,半夜不睡覺,在這兒看什麽西洋鏡呢?"他手裏的鑰匙在鐵門上劃出刺耳的聲音,銅屑濺在李五鞋麵上,帶著一股劣質桐油的怪味。李五趕緊彎腰咳嗽,咳出來的痰裏混著提前備好的雞血:"咳咳......老毛病犯了,想跟管事討口熱水......"王石料不耐煩地踢開他,鑰匙插進鎖孔時,李五瞥見他袖口沾著的茶漬——和賬房窗台下的痕跡一模一樣,顯然是偷聽時蹭到的。
天快亮時,東方泛起魚肚白,李五把寫滿字的草紙卷成紙團,塞進空竹管埋進草料堆。竹管另一頭通到石料廠外的枯井,這是阿麗兒用三枚銅錢跟他換的主意,說這樣密信就不會被雨水泡壞。剛直起腰,就看見王石料帶著兩個打手走來,手裏拎著的正是那根砸斷他手指的劣質鐵釺。鐵釺在晨光裏泛著青灰色,釺頭的氣孔清晰可見——這是用鑄造鐵器的下腳料熔的,連最笨的石匠都知道這種鐵釺鑿三下就得斷。
"老東西,聽說你跟新來的官差亂說話了?"王石料吐了口唾沫,痰星子濺在李五補丁摞補丁的褲腿上,"孫主簿有令,讓你去後山石洞搬料。"李五心裏咯噔一下,後山石洞去年就塌了半邊,是專門用來處置"不聽話"的石匠的。他攥緊藏在袖管裏的竹管,假裝腿軟跪倒在地:"管事饒命!我這把老骨頭......"話沒說完,就被打手一腳踹在背上,竹管從袖管滑落在地,骨碌碌滾到王石料腳邊。
王石料撿起竹管,抽出紙團展開看了兩眼,臉上的肥肉突然抖起來:"好啊!你個老不死的敢通風報信!"他揚手就要用鐵釺砸下去,李五閉著眼等死,卻聽見"嘎啦"一聲金屬脆響——阿麗兒的機械鷹俯衝下來,銅爪精準勾住王石料的發髻,拽下的不是頭發,而是根係著綢緞碎片的紅繩。碎片上的纏枝紋讓李五猛地想起來:去年修堤壩時,孫主簿來視察穿的就是這件料子!
混亂中,李五連滾帶爬躲進石料堆,聽見王石料在後麵咆哮:"給我搜!把這老東西剁成肉醬喂狼!"他摸著黑往前爬,手指觸到塊溫熱的東西——是阿麗兒昨晚埋在這裏的信號彈。拉動引線的瞬間,夜空炸開一朵紅光,照亮了石料廠後牆的密道入口。密道裏飄出濃鬱的桐油味,和他在庫房聞到的一模一樣,牆角還堆著半麻袋稻殼,上麵印著模糊的"江南漕運"字樣,麻袋口的繩結上掛著片衙役製服的布扣。
當陳淵帶著衛隊趕到時,石料廠正燃起大火。王石料指揮打手往火裏扔煤油,庫房的鐵門在烈焰中扭曲變形,菱形鎖孔裏滲出黑色的油狀物——那是被高溫熔化的桐油,和壩芯腐草上的油汙成分相同。李五從石料堆裏爬出來,手裏攥著半片從密道撿的麻袋布,布上"官米"二字雖已褪色,邊緣卻沾著新鮮的珊瑚碎屑,碎屑上還留著牙印,像是被人緊急藏匿時咬下來的。陳淵用鎏金放大鏡查看碎屑,鏡麵上立刻顯出細密的氣孔:"這是南海紅珊瑚,魏大人府裏才有的東西。"
火光照亮了石料廠的每個角落,李五看見被燒毀的賬房廢墟裏,算盤珠子滾得到處都是,其中一顆裂成兩半,裏麵掉出張小紙條,上麵用朱砂寫著:"米糠換珊瑚,三成歸孫主簿,四成入魏大人私庫"。而在更房的灰燼中,阿麗兒扒出半截燒焦的工價單,單子上"壩芯填腐草,每日扣工錢五文"的字樣下,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小人——那是李五小孫子的慣用畫法,他曾在堤壩工地上用石子畫過無數次,每次都說這是"打跑壞官的大俠"。
東方泛起魚肚白時,李五站在石料廠門口,看著陳淵從庫房殘骸裏搬出個鐵箱。箱子裏沒有石料單據,隻有一疊疊綢緞發票,每張發票背麵都用炭筆寫著數字:"陳米糠三百擔,換雲錦十匹毒芒草五百束,抵石料款三成"。最底下壓著本血書,封麵寫著"石匠陳六絕筆",裏麵記錄著王石料如何用劣質鐵釺砸斷他手指,又如何逼他用腐草填充壩芯的全過程。血書最後一頁沾著暗紅色的指印,和李五小孫子失蹤前留在工棚的泥手印,大小竟分毫不差,仿佛在火光中重疊成永恒的控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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