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章 糖骸立碑,藥師照我
字數:7279 加入書籤
《陸氏鬼碑·長吉體》
老井苔腥唾碧鴞,算珠凝血字,蝕作廿年刀。
娘親斷甲縫春褸,線頭係我臍帶燒。
劍光掃過處,哀魔的軀殼寸寸剝落,露出核心凍著的那滴井底血——正是母親斷指墜缸時,濺在他眉心的那滴冰珠。
珠內封印的並非仇恨,而是林秀娥推蓋前最後一抹笑,唇角糖絲比星河更亮。
白霜的挽月劍在萬丈外哀鳴。
她看見陸歸塵的霜發正化作《莫問》殘碑的雪屑,每一粒都裹著布莊染缸的酸澀。
當他將無痛劍捅進自己丹田時,爆開的不是道體,而是那年米缸裏未吃完的麥芽糖:
——糖漿在空中重凝成琥珀,內封的卻是完好無損的陸氏門庭:父親拔高第七道刻痕的裁布刀,母親嗬斥時偷塞糖塊的指尖,三叔公醉醺醺撒向麻雀的茯苓糕屑,正落進《藥師經》裝訂線的血痂裏。
「?莫問寂
雪葬門框七寸痕」
金丹化時。
像母親熬過三更的麥芽糖,
突然失了黏性。
六千年道行簌簌褪下金箔,露出原本的模樣——不過是七歲童子藏在米缸底的那把糖渣,沾著滅門夜的月光與父親算珠上的血鏽。
白霜的劍"錚"然垂落。
劍尖挑起的不再是寒芒,
而是一縷糖絲,在晨光裏拉出九十九世走馬燈:
比丘的缽盂盛著妓女的胭脂淚,
屠夫的刀鋒纏著貨郎撥浪鼓的紅繩,
羅漢金身下壓著半塊發黴的茯苓糕,糕上還留著三叔公的牙印。
修為散盡時,他嚐到了甜。
真正的甜——
是母親斷甲縫裏剔出的糖晶混著血,
是父親量衣尺第七道刻痕中滲出的蜜,
是滅門那夜,
米缸底部未化完的冰糖,
被他的體溫,暖了二十年。
井水忽然清了。
他看見自己的倒影:那些金身、神通、境界,都像糖畫遇了潮,正融成一張稚童的臉。
水波蕩漾時,染缸沉澱的靛藍渣拚出半部《藥師經》,
而經文的第一筆,是母親推上井蓋前,彈進他衣領的那片指甲。
"陸歸塵?"
白霜的聲音像隔著一層糖紙。
他回頭,霜發正逆著時光生長,發梢掃過染坊斑駁的牆。
驚起幾隻寒鴉——它們的羽翼下,藏著母親未繡完的平安符,針腳裏還牽著半截《金剛經》。
貨郎的撥浪鼓聲近了。
他摸出三枚銅錢,其中一枚突然透明,照見裏麵凍著七歲那年的星空。
當指尖溫度傳過去,銅錢便化作菩提葉,葉脈裏淌著父親教他打算盤的口訣:"一退六二五……"
晨光穿透時,整座幽冥開始褪色。
修士們的傷口結晶成蜜,魔種在東門截雲丹田裏釀成了醪糟。
白霜的冰淚墜地成泉,泉中遊著當年的蝌蚪,正用尾巴臨摹《心經》最後一偈:"揭諦,揭諦……"
陸歸塵倚著染缸,看自己空蕩蕩的丹田——
沒有金光萬丈,沒有霞舉飛升。
隻有母親偷塞進他衣袋的那塊糖,正在虛無中,
化出三千裏山河,
最初的甜。
哀魔在甜腥中溶解成一場鵝毛大雪。
陸歸塵接住某片雪瓣,上麵印著貨郎當年摔碎的青花瓷紋——那裂痕此刻蜿蜒成碑,碑文淌著糖漿與血水熬製的墨汁:
「甜到極處即無味,
鏽在喉頭刃。
七道刻痕量身高,
原是量墳深。」
白霜的冰淚墜地時,整座幽冥山脈響起撥浪鼓的輕晃聲——那枚掛在槐樹枝頭的紅絨球,正在某個輪回盡頭,等一場永不降臨的生辰。
陸歸塵的淚腺炸成星屑,每顆淚珠都是倒放的滅門長卷——血從米缸倒流回母親斷指,劍光從父親咽喉縮回仇人鞘中。
三叔公潑出的劣酒重新凝成琥珀色,茯苓糕渣從麻雀喙尖躍回掌心,碎成《藥師經》十二藥叉大將的黃金麵相。
他嚐到逆流的甜腥,喉結滾動間,井底血水正退潮成母親熬糖的銅鍋清露。
「莫問甜處甜非甜,
血凝舍利照大千。」
哀魔的劍身突然軟化,化作母親縫製布老虎的銀針。
針尖挑開他丹田時,飛濺的不是金丹碎片,而是七歲生辰那日打翻的糖漿——此刻正在虛空重組,凝成藥師佛左手的青璃藥缽。
缽中倒映的不是滅門慘案,而是九十九世輪回裏。
他時而為屠夫斬雞。
時而為高僧捧缽。
母親的斷指始終化作佛前優曇。
在他每世眉心烙下朱砂。
「繭非繭,是卿斷指纏的線;
痛非痛,乃佛垂眸落的塵。」
陸歸塵的脊骨突然迸出《金剛經》偈語,每節椎骨都在誦念「凡所有相皆是虛妄」。
他握著的無痛劍開始風化,劍柄母親的血垢褪成曼陀羅花粉,劍身仇人的寒鐵碎作藥師十二願的琉璃光。
當劍尖點向自己心口時。
爆開的不是心髒,而是三千大千世界的星雲圖——那些所謂滅門仇敵的臉,不過是光塵在十法界的投影。
小主,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,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,後麵更精彩!
「斬空時,方見刃上雪;
甜到寂,才知血是月。」
整座幽冥山脈開始融化。
凍土化作八功德水,修士們的貪嗔癡沉底結成赤珠,白霜的冰淚浮空凝成藥師佛頂髻的摩尼寶。
陸歸塵的霜發正逆生長為青絲,發梢每寸都綻放著優曇婆羅——花瓣是他輪回中咽下的觀音土,花蕊是母親縫衣時針尖挑落的血痂。
當第一縷琉璃光照透他靈台時,米缸裏的糙米突然抽穗,每粒穀殼都刻著《心經》真言。
「哭無淚時淚成海,
藥師盞中葬形骸。
問君痛處痛何物?
琉璃光外本無哀。」
陸歸塵的瞳孔突然坍縮成奇點,所有輪回記憶在此處湮滅重生。
他看見自己七歲蜷縮的米缸。
正從井底升華為藥師佛的七寶塔——缸壁血垢轉作飛天瓔珞,糙米堆裏的斷指凝成觸地印,母親的麥芽糖渣重組為《解深密經》的貝葉金書。
當白霜的冰魄觸及他虛化的道體時,整片荒原響起滅門那日的更漏聲——每滴墜落的血珠都在半空凍結,內封著一尊微笑的琉璃藥師像。
「糖骸立碑處,無碑亦無塚;
刃鏽三十載,鏽盡見晴空。
問卿甜可痛?痛極甜方濃;
藥師琉璃光,照破甜與痛。」
當陸歸塵徹底虛化時,九幽裂穀飄起醍醐雪。
修士們的傷口開滿藥叉花,每個潰爛丹田都坐著一尊拇指大的藥師佛。
白霜的挽月劍突然自鳴,劍鞘爆出七色虹光——那些被她斬滅的天魔殘骸,此刻正在劍脊重組為《藥師七佛本願經》的梵唱音符。
陸歸塵最後的聲音從每粒雪中滲出:
「莫哀我相空,
空處有春風。
糖渣涅盤後,
甜是藥師瞳。」
枯禪原的極光突然靜止。
某個七歲幼童的虛影正在光中堆雪人——用三叔公的酒葫蘆當鼻,母親的縫衣針為手,父親的算珠作眼。
當白霜的冰淚滴落雪人頭頂時,整座幽冥山脈響起撥浪鼓的歡快節奏。
雪人掌心緩緩托出一顆麥芽糖,糖心凍著滅門那日的血,在琉璃光中流轉如佛頂髻珠。
陸歸塵的虛影在極光中拈花一笑。
指尖綻放的並非覺悟之光,而是母親當年熬糖時濺落的星火。
那點微光倏忽暴漲,化作無邊琉璃淨焰席卷八荒——
"原來如此。"
輕語落處。
天魔幻境如糖霜遇沸,哀魔的劍、欲魔的鎖、貪魔的宮闕盡數消融。
東門截雲爆裂的元嬰突然倒溯時光,金屑重聚成赤子道胎;
那顆被捏碎的心髒跳回胸腔,每聲搏動都在演奏《圓覺經》的宮商。
枯禪原上,眾修士茫然撫額。
紫膛麵修士的劍懸在仇敵咽喉三寸,劍穗係著的卻是自己一縷白發;
白須老道手中的《罪己詔》殘頁,不知何時已變作幼時描紅的《妙法蓮花經》;
跛腳少年怔怔望著掌心,那顆捏碎的護身符正重新拚合,裂縫裏滲出母親梳頭的桂花油香。
白霜的挽月劍"鏘"地歸鞘,劍穗冰晶叮咚,恍如隔世更漏。
她忽然嗅到陸歸塵苧麻衣上的鬆墨氣息——那襲素袍正虛化在極光裏,衣袂每消散一寸,荒原便多一株優曇婆羅。
花開時。
所有修士的傷口同時綻放《般若波羅蜜多心經》終極密咒——《揭諦咒》的梵文:
??? ?????? ???????? ???? ??????
gate gate paragate parasa?gate bodhi svaha)
「揭諦 揭諦
波羅揭諦
波羅僧揭諦
菩提
薩婆訶」
那些被天魔啃噬的道基,此刻正被琉璃光重塑成無垢蓮台。
"是夢麽..."
東門截雲按住心口,那裏跳動的已非魔種,而是半粒未化的麥芽糖。
糖塊上歪斜刻著七歲童子的字跡:「給三叔公下酒」。
陸歸塵最後的聲音隨花雨飄落:
「諸君莫覓醒時痕,
大千本是藥師夢。
且將糖渣釀新酒,
醉倒琉璃第幾春?」
雪人掌心的麥芽糖突然融化,甜香漫過三千裏枯禪凍土。
每個修士眉間都落下一滴溫熱,不知是淚是雨——抬頭時,但見星河倒懸如母親縫衣的銀針,針尖挑著半塊茯苓糕,正喂給掠過月牙的寒鴉。
喜歡長生從燃燒壽元開始請大家收藏:()長生從燃燒壽元開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