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 茶中照孽:嬰靈纏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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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街盡頭的銅鈴突然啞了聲響。
不是風止,而是鈴舌被青紫色的小手攥住。
茶樓簷角陰影裏,陸歸塵的茶盞無端傾斜四十五度,懸空的茶水映出兩種景象——左半是端莊梳妝的婦人,右半是正把金簪往眼球裏紮的瘋影。
長街的燈籠一盞接一盞熄滅,不是被風吹熄,而是被某種更冷的東西——嬰靈的怨,吸盡了光。
金丹期少婦赤足踏過青磚,每一步都綻開冰裂的霜紋。
她的裙擺逶迤,拖出淡粉血痕——那是初乳與蛻膜交織的顏色。
"寶兒……"她輕喚,聲線仍殘留著產房內的哼唱,指尖卻摳進鎖骨——
那裏曾蜷縮著溫熱的胎動,如今淤青掌印如活物遊移,每三息逼近心口一寸。
抓痕滲出的不是血,而是半凝固的初乳,滴落時凝成冰珠,每一顆都映出雪夜空棺。
白霜的劍鞘凝出細雪,在她獨有的靈視中,少婦背上伏著一道青紫的虛影——
臍帶繞頸,小臉漲紫,卻仍在笑。
"娘親……"它咯咯地喚,聲音像泡發的饅頭,綿軟帶腥,"你摸摸我呀……"
少婦猛地痙攣,右手不受控地抬起,指尖觸向虛空。
下一瞬,她的掌心結出霜花,凝成嬰孩蜷縮的形狀——正是那夜,她在雪地裏試探孩子鼻息時,最後感受到的溫度。
"冬至……該喝醪糟的……"少婦呢喃著,突然彎腰幹嘔,喉間擠出黑絮般的渣滓——是凍硬的醪糟,混著未消化的奶瓣。
虛空裏,嬰靈歡快地拍手:"娘親吐奶了!娘親吐奶了!"
笑聲未落,整條街的醪糟攤同時飄出樟腦味,像是棺材板剛被撬開。
餛飩攤的熱氣扭曲,凝成一張嬰孩的臉,嘴唇蠕動,卻隻吐出被嗆住的咕嘟聲。
少婦突然撕開衣襟。
左乳下,一道舊傷崩裂,血珠逆流而上,在半空織成細線,蜿蜒如未剪的臍帶。
血線盡頭,漸漸凝出一件小小的紅肚兜——針腳歪斜,是她親手縫的,可線頭卻纏著她的腕,越收越緊。
"寶兒……"她低頭,聲音突然清醒了一瞬,"娘……錯了……"
嬰靈的笑聲戛然而止。
它鬆開啃咬她元神的乳牙,笨拙地用臍帶纏住她的手腕——不是索命,而是模仿她當年,給自己係的長命縷。
長街盡頭,銅鈴終於響了。
不是風動,而是嬰靈鬆開了攥著鈴舌的小手。
少婦跪坐在地,青絲寸寸成雪。她伸手接住飄落的冰晶,每一片裏都映著同一幕——雪夜,空棺,她顫抖著將一碗醪糟倒入墳土。
"……睡吧。"她輕聲道。
這一次,沒有回應。
而長街盡頭,少婦的白發被風吹散,如雪如絮,飄向不可知的遠方。
隻有一盞熄滅的燈籠,突然滾落一滴血淚,在青磚上砸出小小的、嬰孩掌印般的濕痕。
茶樓二層,臨窗的檀木桌案上,陸歸塵的茶盞依舊傾斜著四十五度,懸空的茶水映著長街上的瘋癲少婦——謝慈嬰。
何庸捏著花生米,皺眉道:“這謝慈嬰又來了,每月十五,比打更的還準時。”
巫馬璃托著腮,靈啾在她肩頭蹦跳,歪著腦袋看街上發狂的謝慈嬰。
茶樓裏議論紛紛。
茶樓裏,嗑瓜子的脆響與謝慈嬰骨節的碎裂聲重疊。
“她劍上的妖血還沒幹呢。” 有人嗤笑,卻不知自己茶杯已結冰——水麵倒映的並非茶葉,而是一截浮腫的臍帶。
“狠?嗬,再狠的女人,沾了胎怨,也得瘋。”
“噓,小聲點,她耳朵靈著呢……”
白霜的指尖在桌沿凝出一層薄霜。
她看得見。
那青紫色的嬰靈正趴在謝慈嬰背上,臍帶勒進她的元神,每一次掙紮,都讓謝慈嬰的癲狂更深一分。
“娘親……疼呀……”嬰靈的聲音像泡發的饅頭,綿軟帶腥。
白霜的睫毛顫了顫。
她厭惡謝慈嬰——為破境而殺子,何等自私?
可當那嬰靈用腫脹的小手去夠謝慈嬰散亂的發絲時,她心底又泛起一絲冷冽的憐意。
陸歸塵忽然輕歎。
他的悲憫不落一人,不係一靈,而是如寒江薄霧,無聲漫過整條長街——
悲那些蒙昧的凡人,眼盲耳聾,卻敢對看不見的苦難妄加指點;
悲那些麻木的茶客,將每月十五的癲狂當作消遣,卻不知自己亦是戲中之人;
悲這天道之下,眾生如蟻,在因果的羅網裏掙紮、癡纏、顛倒,卻仍以為自己在清醒地活著。
悲這大世界,眾生皆在顛倒妄想,把幻境當真實,將枷鎖作瓔珞,沉淪而不自知。
“要管嗎?” 白霜問。
陸歸塵指尖輕叩茶盞,眸光微斂,似在凝視某種凡人不可見的因果。
半晌,他淡淡道:
“會管,但不是現在。”
白霜側目:“為何?”
陸歸塵唇角微揚,眼底卻無笑意,隻映著長街上那抹癲狂的身影。
“她的劫,還未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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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們的緣,也未到。”
話音落,茶盞中的水麵忽現漣漪,隱約映出未來某刻——風雪夜,謝慈嬰持劍而立,而他們三人,正站在她的對立麵。
白霜蹙眉:“所以,今日隻是……”
“隻是看。”
陸歸塵收回目光,袖袍輕拂,茶水平複如鏡。
“看她的瘋,看她的痛,看她的因果如何纏縛己身。”
“待時機至,自會清算。”
長街盡頭,謝慈嬰的嘶吼漸漸低弱,而茶樓之上,陸歸塵的眼底,已藏下了一線天機。
長街上,謝慈嬰突然跪倒,十指摳進青磚縫,喉間擠出黑絮般的凍醪糟。
嬰靈咯咯笑著,臍帶纏上她的脖頸,卻不是索命——而是像當年她給它係長命縷那樣,笨拙地打了個平安結。
茶樓裏,店小二小心翼翼偷偷啐了一口:“晦氣!”
何庸和巫馬璃仍在猜謝慈嬰發瘋的緣由,而白霜的掌心,無聲地凝出一枚冰針——若那嬰靈真要弑母,她會出手。
但陸歸塵按住了她的腕。
“看。”他道。
它吮吸的並非醪糟,而是謝慈嬰元神中最後一絲體溫——恰如出生時未能含住的乳頭。”
最後一粒裹著冰碴的醪糟從謝慈嬰袖中滾落,嬰靈鬆開臍帶,小臉貼上去,吮了吮,忽然化成一縷青煙,消散在晨光裏。
陸歸塵垂眸時,人間便落了一場雪。
茶盞傾斜四十五度,懸空的茶水映著長街瘋婦、茶客譏言、嬰靈怨泣。
眾生百相,如蟻如塵,皆在他眼底浮沉。
——他看見了。
七萬三千裏外嬰靈穀中,數千萬嬰靈哭泣,青紫色的怨氣凝結成永不消散的霧,連號稱人界天花板的渡劫期大能也恐懼那怨氣。
那些未能睜眼的小手從凍土中伸出,哭聲在六道之外回蕩:
“為何不要我?”
“娘親,我好疼!”
陸歸塵的目光垂落,神識如刃,刺穿人界與幽冥的壁壘。
刹那間,陰陽倒懸,時空錯位。
他看見的不是城,而是一座由千萬次墮胎累積而成的血肉祭壇——羊水化作護城河,臍帶編織成吊橋,未成形的胎脂在虛空中凝結成永不消散的霜。
"原來人間的罪孽,在這裏堆積成山。"
他的悲憫驚動了血霧中的怨靈。
那些本該轉世為人的嬰孩,此刻正以殘缺的形態在枉死城中遊蕩:
有的僅剩半具身軀,被吸引器扯碎的下半身仍在虛空抽搐;
有的頭顱凹陷,保持著產鉗夾碎時的形狀;
更多的,隻是一團團模糊的血肉,卻仍在發出尖銳的啼哭。
哭聲是有重量的。
每一道啼哭都在陸歸塵的道心上刻下裂痕。
他知道是生死本是一場幻境,他本戲外人,但是此刻他選擇入戲——
這位早已超脫六道輪回的存在,此刻竟感到久違的刺痛——不是來自天道反噬,而是來自那些被至親親手掐滅的生命,最純粹的怨恨與哀傷。
他看見的不是枉死城和血汙城,而是一片倒懸的血海。
天是暗紅的,像一塊永遠擦不淨的血痂,霧裏浮沉著無數嬰孩的哭聲。
他們太小了,小得像未及綻放便凋零的花苞,有的蜷縮如蝦,有的支離破碎,有的甚至隻是一團模糊的血肉,卻仍在哭嚎。
哭聲是有形狀的——像無數細小的鉤子,鉤住陸歸塵的衣袍,鉤住他的悲憫,鉤住他本已超脫的心。
“我恨他們!恨他們!!”
一個女嬰的尖嘯刺破血霧。她比其他嬰靈大些,卻也更破碎——她的四肢被剪斷過兩次,頭顱被鉗子夾碎過兩次,眼睛尚未見過天光,卻已見過最深的黑暗。
她記得。
她記得母親子宮裏的溫暖,也記得那支墮胎法器進來時,世界驟然凍結的痛。
她踢過、掙紮過,可醫修的手按住了她,剪刀剪碎了她,吸盤扯裂了她。
她痛得想尖叫,可她沒有聲帶,隻有靈魂在無聲地撕裂。
“他們不要我……兩次都不要我……”
她記得母親子宮裏的每一次胎動,也記得產房外父母壓低聲音的交談:"養不起的......下次吧,下次一定是個男孩......"
她的怨恨不是火焰,而是冰——一種凝固的、永不融化的恨。
閻王準她討債,可她討的哪裏是債?她討的,不過是一個答案:為什麽連活著的機會都不肯給?
陸歸塵靜立虛空,衣袍無風自動。他看見:
遙遠某個藍色星球,某個婦科病房裏,女子莫名的偏頭痛源自背上趴著的嬰靈;
豪宅臥室中,富商妻子習慣性流產的病因是子宮裏蜷縮的怨胎;
幼兒園裏,總被"無形力量"推倒的孩童身旁,站著個滿臉淚痕的小哥哥;
有的嬰靈趴在母親背上,讓她們夜夜腰痛如折;
有的嬰靈鑽進子宮,讓那裏長出肌瘤、囊腫,像一顆顆未能誕生的悔恨;
有的嬰靈蹲在弟弟妹妹的搖籃邊,用冰冷的小手推倒奶瓶、掐滅夜燈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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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不是惡鬼,隻是被遺棄的孩子。
"人總說胎兒無知。" 陸歸塵的歎息震碎血霧,"卻不知他們記得每一次心跳,每一分痛楚,甚至......每一次被放棄的瞬間。"
陸歸塵抬手,一滴淚墜入血海。
刹那間,萬千嬰靈的哭嚎靜止了一瞬。
他們抬頭,看見天上懸著一輪清冷的月——那是陸歸塵的悲憫,是他們生前未曾得到的,一次溫柔的注視。
但月光照不亮血城。
閻王的批文仍在飛舞,黃符如蝶,載著怨恨飛向人間。
陸歸塵知道,這些孩子終會討回他們的債。可討回來了又如何?他們真正想要的,從來不是報複。
他們隻是……想被愛過一次。
他落了一滴淚。
那滴淚晶瑩剔透,映著三千世界的悲苦,從眼角滑落,卻在觸及茶盞前——
消散了。
不是蒸發,不是凍結,而是“不存在”了。
因為他的悲,早已超越“淚”的形態。
他隻是一介茶客,化凡遊曆,看人間癡纏。
可他的悲,依舊在。
——無聲,無相,無淚。
——無淚,方為大悲。
——無相,方見真如。
茶樓喧囂依舊,無人察覺那一瞬的淚。
唯有白霜的指尖微顫,似有所感,抬眸望去——
陸歸塵的唇角仍噙著那抹淡笑,眼底卻空無一物,如無岸苦海,無底深淵。
“看夠了嗎?” 他輕聲問。
白霜悚然。
——原來他早知她在窺探。
——原來他的“化凡”,本就是一場更大的劫。
——淚已散,悲長存。
陸歸塵垂眸合十,指間似有業火流轉。
他看到了,無數的宇宙中的無數星係,無數星係中的無數世界,無數世界中的無數地獄,都有一個偉大的身影:地藏菩薩
——地獄不空,誓不成佛。
——眾生度盡,方證菩提。
他看見——
地獄在開花。
地藏菩薩赤足走過刀山火海,
每一步都綻放出柔軟的蓮。
祂彎腰扶起哭泣的惡鬼,
指尖輕觸的瞬間,
鐵樹結出甜果,
岩漿化作暖泉。
"地獄不空..."
這聲輕語讓千萬世界的刑具生鏽,
鎖鏈墜地時,
發出嬰兒初啼般的清響。
一滴甘露落在他掌心——
是菩薩用三百年時光,
為最頑固的魂魄
捂化的第一顆糖)
他忽然懂得:
"誓不成佛"
不是沉重的誓言,
而是母親永遠守在深夜的床邊,
為每個做噩夢的孩子
輕輕哼唱的搖籃曲。
菩薩回眸時,
所有地獄都下起了溫暖的雨——
那是祂用大願化成的甘霖,
每一滴都在說:
"別怕,我在這裏。"
茶樓喧囂如沸,而陸歸塵的寂靜,已化作一片無岸的苦海。
茶盞歸正,水麵平靜如初,仿佛從未有過波瀾。
此刻,距離南離星係數千萬億光年以外的銀河星係,某個藍色星球世界,婦科診室的暖氣突然停了,醫生嗬出的白霧在屏幕上凝成兩個字:「 娘親」。
b超機突然顯示修真界畫麵,醫生聽見謝慈嬰的聲音:「你們看的見我的寶兒嗎?」
謝慈嬰的頭發白了,b超機上的胎心監護線,在同一秒歸於平直。
她的白發不是驟然成雪,而是一寸寸褪色——
從發根到發梢,精確走完嬰靈未能活過的三十七個時辰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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