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章 從來神仙,不過一碗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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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市集喧囂如潮,卻在這一刻,忽然靜了。
    陸歸塵指尖輕撫過一枚粗陶杯,杯底還沾著茶漬。
    他目光微垂,道韻無聲蕩開——
    賣陶器的老漢忽然覺得胸口一輕,咳了半輩子的肺癆竟如煙消散;
    那賣糖人的孩童眼疾不知何時痊愈,世界驟然清晰;
    瘸腿的貨郎邁步時,忽然發現自己的腿腳靈便如少年……
    潤物無聲,方為大道。
    陸歸塵廣袖一拂,整條長街如宣紙浸水,墨色暈染,袖落的瞬間——
    糖畫攤前的老周頭眨了眨眼。
    “咦?剛才那幾位貴客呢……”他撓頭,隻記得有個穿白衣的姑娘買了十串糖葫蘆,紅袍夫人賞了金瓜子,青衫公子似乎……似乎對著陶泥笑了一下?
    蒸糕鋪的王嬸掀開籠屜,白霧騰空:“怪哉,這籠糕分明少了三塊。”
    可蒸格裏整整齊齊,半塊也沒缺。
    茶棚的說書人正講到“劍仙斬蛟”,驚堂木突然“啪”地裂成兩半。
    他愣住,隱約想起有個抱琴的姑娘,似乎用骨哨和過他的調子?
    整條街的商販都在低頭數錢——
    荷包沉甸甸的,可誰也想不起客人模樣。
    而此刻的眾人,正經曆著截然真實的“凡人一生”——
    白霜忽覺掌心粗糲,低頭見十指染著桑葉青汁。
    晨露未曦,她隨村婦們踏入薄霧繚繞的桑林。
    “這株葉脈有蟲蛀。”身旁老嫗掰開葉片,“得用手輕撚,莫傷了芽。”
    她學著掐下嫩葉,指腹卻被鋸齒邊緣劃出血痕。
    血珠滾落,竟在晨光裏凝成一顆赤色琥珀——原來凡人的血,也會結痂成玉。
    大雨降臨。
    白霜在桑林裏被暴雨淋透,發著高熱給蠶寶寶換桑葉。
    她蜷在茅草堆裏哆嗦時,忽然懂了為何凡人怕冷:“原來…沒有靈氣護體的寒夜,這麽長。”
    東門聽雪坐在織機前,金線纏住指尖。
    “姑娘手生,得用頂針。”
    隔壁繡娘遞來銅箍,“咱們繡莊的牡丹,都得染過繡娘的血才鮮活。”
    她刺破手指時,忽然大笑:“本座…不,我當年用朱砂畫符,倒從未想過顏色要這般換來。”
    血珠滲進綢緞,那朵半成品牡丹倏然怒放。
    東門聽雪繡完第九十九朵血牡丹,十指纏滿布條。
    掌櫃的卻克扣工錢:“線頭鬆了,扣三文。”
    她捏碎茶杯又鬆開——
    原來憤怒可以不用殺人來解決。
    蘇夜歌成了盲女琴師,坐在破廟裏,摸到琴板夾層中藏的銅錢。
    昨夜那乞兒塞錢時說過:“阿姐眼睛亮,能看見我們看不見的東西。”
    場景再次轉換。
    蘇夜歌抱著三弦琴坐在茶棚角落,眼前隻有模糊光暈。
    “阿姐,你少根弦!”
    髒臉孩童塞來一枚骨哨,“我阿爹打的麂子骨,比絲弦亮堂!”
    她吹響骨哨刹那,整條街的吆喝聲都成了宮商角徵。
    原來不用神識,天地自有韻律。
    侍女妙笙頂著日頭叫賣:“冰鎮酸梅湯——”
    汗珠滾進木桶,竟凝成冰碴。買冰的書生驚呼:“小娘子莫非修過玄功?”
    她擦汗苦笑:“我若會法術,何至於…”話突然哽住——原來凡人酷暑,是這般滋味。
    陸歸塵掄錘砸向鐵砧,火星濺上虯須。
    “陸師傅,這犁頭再淬三次水。”老農蹲在爐邊比劃,“要能劈開隴上那些硬土疙瘩。”
    (叮當!)
    “火要旺,炭要紅,
    錘子底下出真龍——
    你嫌火星燙手?
    嗐!神仙也怕疼!”
    (鐺啷!)
    “鐵要硬,心要軟,
    淬火先淬漢子膽——
    一瓢井水潑上去,
    哧啦!天道也冒煙!”
    (呼——呼!)
    “拉風箱,喘大氣,
    窮鬼掄錘富看戲——
    你問啥叫真本事?
    嘿!犁頭不斷就是理!”
    (哢嚓!)
    “打把刀,打把劍,
    不如打個鋤頭實在錢——
    劍仙砍山山還在,
    老農掀土土生金!”
    (滋——)
    “最後教你個乖:
    鐵渣別扔埋灶台——
    來年春天抽芽看,
    謔!星屑開花更耐摔!”
    丟錘,擦汗,灌口涼茶)
    “啥?問我道在哪?
    ——瞅見沒?
    砧板上那道裂,
    比天書符籙深多啦!”
    每錘落下,鐵塊裏都迸出星辰軌跡。圍觀者隻當是火光,卻不知他正把銀河鍛進凡鐵。
    幻境與現實的夾縫中,陸歸塵負手而立。他腳下踩著兩道影子——一道是鑄鐵匠的老繭手,一道是仙人袖中的星河。
    “看好了。”他對眾人無形的元神說道,“你們斬妖除魔時劈出的劍氣,不如老農一鋤頭掀開的土坷垃有生機。”
    夜歸。
    茅簷暗燈下,眾人分食半鍋摻著野菜的冷粥。
    東門聽雪突然拍案:“米裏有砂!”
    白霜抿出半粒碎石子:“是石英。”
    蘇夜歌卻盯著碗底:“…像不像我們閉關時,洞府頂上嵌的星輝石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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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油燈爆了個燈花。
    光影收束,陸歸塵掌心托著七粒剩飯。
    陸歸塵將剩飯撒向長街,霎時春風浩蕩,滿城枯木綻新芽。
    “從來就沒有神仙。”他輕笑,“有的隻是…忘了吃飯的可憐人。”
    大道至味,不過一碗人間煙火!
    當眾人重新出現在長街時,賣冰的少年正揉著眼:“我好像做了個夢…夢見仙女姐姐幫我推車。”
    東門聽雪摸著仍有餘痛的指尖:“原來辟穀百年,不如餓一頓。”東門聽雪紅袍上沾著繡坊的絲線頭
    白霜凝視掌紋裏殘留的桑汁:“劍可斬因果,斬不斷葉脈。”袖中的桑葉已成灰燼,但指縫還留著青汁香。
    蘇夜歌腕間銀鈴裏,多了一粒不會響的麂子骨.她摩挲根本不存在的骨哨:“大音希聲。
    陸歸塵撣去衣角根本不存在的爐灰,輕笑:
    “現在,誰還覺得辟穀丹比新米粥香?”
    蘇夜歌怔在原地。
    她袖中琴弦忽然自行顫動,奏出一段從未聽過的清音——那是凡塵的歡喜,是市井的煙火,是人間最樸實的悲歡。
    合體巔峰的瓶頸竟在此刻鬆動,隻要她想,便能即刻踏入大乘。
    白霜手中的糖人化了,糖水滴落在青石板上。她的劍意愈發淡薄,淡到幾乎看不見,卻讓周圍三丈內的塵埃都凝滯懸空——
    至柔至淡,方為至銳。
    每一道淡到無形的劍意,都能瞬殺渡劫強者。
    東門聽雪捏著那盒廉價胭脂,忽然失笑。她指尖的紅不再是權勢的象征,而隻是……一抹顏色。
    化神巔峰的桎梏無聲消融,煉虛之境,觸手可及。
    侍女捧著剛買的泥娃娃,忽然淚流滿麵。她卡了三百年的煉虛中期,竟在此刻通透——
    原來放下修士的傲慢,才是真正的修行。
    陸歸塵看著他們,輕輕點頭。
    他抬手,袖中飛出一縷青光,化作四盞清茶,浮於眾人麵前。
    "飲下。"
    茶是凡茶,水是井水。
    但這一口,卻是紅塵道果。
    大道至簡,一念通天。
    陸歸塵端起粗陶茶盞,忽的朗聲一笑,聲如清鍾蕩徹長街——
    "雲巔飲露三千載,
    不及人間一碗茶。
    若問長生何所似?
    大江流月照白沙!"
    詩句落,整條街的炊煙凝成青龍,盤旋而上;糖畫攤的蜜糖化作銀河,倒懸天際。
    凡人看不見,白霜她們卻看得很清楚。
    東門聽雪手中胭脂盒"哢"地裂開,露出裏麵藏了百年的心魔——竟是一粒紅塵沙。
    白霜的劍意徹底淡到無形,挽月劍卻自己出鞘三寸,在青石板上刻下"人間"二字。
    蘇夜歌的琴弦"錚"地斷了第七根,大乘期的門檻在她腳下碎成光雨,她成了大乘真人。
    凡塵最重,壓得住千年道行。
    ——真正傳道,從來不在玉簡丹書,而在煙火人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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