內閣首輔官邸，那場關於“階級之憂”與“均貧富”的深夜長談，仿若一塊沉甸甸的巨石，重重壓在張小山與張石頭的心頭。
    他們深知，一場更為深刻、也更為凶險的社會變革，已然箭在弦上，不得不發。
    然而，他們亦清楚，變革，需以力量為憑。
    安國公府，安身立命的根本，永遠是那領先時代的……格物之力。
    唯有當他們，能為帝國，源源不斷地創造出全新、無可替代的價值，方有資格，引領這艘巨輪，駛向那充滿未知與凶險的……深水區。
    於是，在將那足以震動朝野的“新政”奏疏，暫時封存之後，張石頭，這位素來隻關心“財報”的財神爺，首次向皇帝告了長假。
    他乘坐最快的火車，日夜兼程，趕回那闊別數年的……故鄉——青石村。
    他要親眼見證，那些被他寄予厚望的侄子們，家族未來最大“增長點”的……內燃機項目，究竟進展如何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青石村，“追光”實驗室。
    當張石頭風塵仆仆，推開那扇精鋼打造的厚重大門時，眼前景象，讓他這外行，都感到幾分……慘不忍睹。
    實驗室內，一片狼藉，地上滿是燒得焦黑的油漬，與奇形怪狀的金屬零件。
    空氣中，彌漫著一股混雜鐵鏽、機油與刺鼻黑煙的……怪味。
    而他那三位被譽為“麒麟兒”的侄子，此刻早已沒了往日的天才風采，一個個灰頭土臉，滿身油汙，宛如剛從灶台下爬出的……小花貓。
    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張開山蹲在一個銅皮焊成的怪罐前，劇烈咳嗽，用手拚命扇著罐子裏冒出的滾滾黑煙。
    張念祖則一臉沮喪，手持小錘，叮叮當當敲打著一台被熏得漆黑的鐵疙瘩——內燃機原型機。
    唯有三弟張文遠，稍顯體麵，坐在堆滿草稿紙的桌案前，緊鎖眉頭，用鵝毛筆飛快計算著某種……複雜公式。
    “這……這是怎麽回事？”張石頭望著這充滿“失敗”氣息的景象，滿心期盼，瞬間涼了半截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“二伯？”三位少年聞聲，如夢初醒，回頭一看。
    見到來人是二伯張石頭，臉上皆露出幾分掩不住的……羞愧。
    “二伯……您怎來了？”張念祖放下錘子，手足無措，在滿是油汙的工裝上擦了擦手。
    “我若再不來，”張石頭瞥著他們狼狽模樣，沒好氣道，“怕是你們，就要把這堪比國庫的實驗室，給一把火燒了！”
    “說吧，”他走到那漆黑的鐵疙瘩前，手指一抹，沾了一手黑灰，“到底卡在哪一步了？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“唉……”張念祖長歎一聲，指著張開山麵前那還在冒黑煙的銅罐子。
    “問題，出在‘化油為氣’上。”
    “化油為氣？”張石頭不解。
    “正是。”張文遠起身，走到黑板前，以學者般的嚴謹，為二伯講解當前的……首要瓶頸。
    “二伯，您看，”他在黑板上繪出氣缸與活塞的簡圖，“祖父的‘內燃’之理，核心在於將石油，在密閉氣缸內點燃，以瞬間爆發的氣浪，推動活塞做功。”
    “然，西部運來的石油，粘稠如膏，根本無法直接點燃。”
    “我們須先將這粘稠之油，化為可與空氣充分混合的……油氣。”
    “為此，”他指向那冒煙的銅罐子，“念祖大哥借鑒京城貴婦香水噴霧之巧思，設計出帝國首台……化油器。”
    “其理簡單：高速流動的空氣，穿過極細管口，將石油吸出，撞成億萬微小油珠。”
    “從而形成可被點燃的……油氣。”
    “想法極妙，”張文遠苦笑，搖頭，“但結果……您也看到了。”
    “無論我們如何調試管口粗細與空氣流速，所得皆是燃燒不充分的……濃煙。”
    “其力，甚至不如燒一鍋開水，遠不足以推動那沉重的活塞。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“原來如此……”張石頭雖隻一知半解，但總算明白侄子們的狼狽緣由。
    就在此時，一道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，從實驗室後堂緩緩傳來。
    “一群傻小子！”元聖張大山身披素袍，手端一杯熱氣騰騰的香茗，慢悠悠走出。
    他臉上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笑意。
    “你們號稱格物學院的博士，竟連‘冷與熱’這最簡單的道理，都忘了？”
    “冷與熱？”三位少年皆是一愣。
    “正是。”張大山走到化油器前，伸指輕敲其冰冷的銅皮。
    “你們隻想著讓空氣流得更快，卻忘了石油性黏，最畏寒冷。”
    “天時漸冷，油亦變稠，恰如冬日豬油。”
    “你讓那本就有氣無力的冷風，去吹那幾近凝固的冷油，它怎能化為輕盈的……熱氣？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這番充滿生活智慧的點撥，宛如一道璀璨閃電，狠狠劈在三位少年天才的天靈蓋上！
    加熱！
    他們怎就沒想到？
    “我明白了！”張念祖第一個反應過來，激動地一拍大腿。
    “我們隻需在化油器外，加裝一熱水夾套！”
    “將內燃機自身產生的廢熱，引入其中！”
    “為那即將進入氣缸的油與氣，提前預熱！”
    “如此，不僅能讓石油霧化更充分，更可大大提升其……燃燒效率！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解決了“化油為氣”的難題，另一道更為致命的天塹，旋即浮現。
    “祖父，”張文遠開口，臉上滿是更深的困惑，“油氣雖已成，可我們如何在密閉、充滿巨大壓力的氣缸內，精準……點燃它？”
    “我們試過火鐮、火石，甚至燒紅的鐵棍，皆失敗。”
    “氣缸內壓力太大，尋常火焰，根本無法生成、存活。”
    此問，比化油器之難，更為玄妙，更難用常規機械思維破解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張大山聽罷，再次一笑，未言。
    他伸手指了指窗外。
    窗外，午後晴朗，天空一片湛藍。
    “你們，抬頭看看。”
    三位少年順著祖父手指望去，卻隻見一片空空如也的……藍天。
    “祖父……”張開山滿臉疑惑，“您讓我們看什麽？”
    張大山搖頭，聲音悠遠而神秘。
    “你們看到的是‘無’，而我看到的，是……‘有’。”
    “你們可曾想過，那夏日裏撕裂天穹的……雷霆閃電，從何而來？”
    “它可需火石與火鐮？”
    “它又如何能在比氣缸壓力大百倍的九天罡風中，肆意綻放？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雷霆！
    閃電！
    祖父這充滿天人感應哲思的終極點撥，宛如一道創世神雷，狠狠劈在張文遠這電學天才的靈魂深處！
    他徹底頓悟，激動得渾身顫抖！
    他終於明白，自己爐火純青的電學技藝，與大哥巧奪天工的機械之道，將以何等完美、何等……偉大的方式結合！
    “是……電火花！”他指著那被束之高閣的火花式發射機，語無倫次地喊道。
    “大哥！二哥！祖父！”
    “我們根本無需‘火’！”
    “我們所需，是……‘電’！”
    “隻需將‘陰陽魚合氣瓶’的低壓電，經‘升壓線圈’，轉化為足以擊穿空氣的高壓電火花！”
    “再將這人造的微型閃電，引入密閉氣缸之內！”
    “無論壓力多大，環境多惡劣，它都能以最精準、最……霸道的方式，點燃一切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