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6章 藍頭巾下的東山村往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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‘’這,這頭巾是哪來的?‘’他攥著布料的手青筋暴起,聲音像是從胸腔最深處擠出來的,‘’快告訴大娘……‘’這時病房的開門聲打斷了李玉傑的追問,趙遠山拎了個方便袋,從外麵推開病房的門。
李陽餘光瞥見李玉潔的丈夫趙遠山跨進門檻,提著塑料袋的身影,裹挾著走廊的消毒水氣息。他攥著半截藍頭巾的手指,驟然收緊,趁著妻子王秀梅擋住趙遠山視線的瞬間,將布料迅速塞進貼身口袋,指尖殘留著褶皺還帶著體溫,像藏著一個隨時可能炸開的秘密。
遠山還沒跨進病房半步,塑料袋碰撞的悉悉聲剛傳入耳中,病床上的李玉潔便掙紮著想要撐起身子,蒼白的指節攥著被單泛起清白。他勉強扯出一絲笑容,聲音裏帶著刻意的輕快:‘’孩兒他爹,你怎麽才回來?李陽一家三口又來看我了,還買了那些水果。‘’
隨著病房門軸發出綿長的吱呀聲,她原本揚起的聲調突然戛然而止。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她,重重跌回鬆軟的枕頭裏,剛泛起的血色瞬間從臉上褪去。睫毛不安的顫抖著,病號服下的身軀蜷縮得更緊蜷,像是要把方才追問頭巾時的急切與鋒芒全部藏進自己虛弱的軀殼裏,隻剩胸口微微起伏,在寂靜的病房裏顯得格外單薄。
趙遠山聽見妻子的話,他喉嚨發緊,忽然直直的跪了下去,額頭抵在冰涼的地麵上:‘’李陽是你救了我老伴的命,這份恩情我趙遠山這輩子都還不完,往後隻要你一句話,我這條命都是你的。‘’
‘’趙大爺,這可使不得。‘’李陽趕忙扶起了趙遠山又接著說:‘’咱們都是一個鎮上的,鄉裏鄉親的,有困難幫一把是應該的。‘’
‘’趙大爺,我看大娘恢複挺好的,用不了多久就該出院了吧?‘’
王秀梅在一旁插口道。
是啊!剛才我在走廊門口,還聽見他說快告訴大娘什麽,那追問聲又急又亮,跟沒事人似的,可我走進病房,他又像霜打的茄子——蔫頭耷腦蜷在枕頭上,連喘氣聲都弱得聽不清,啊,還有半分方才的利索勁兒?
趙遠山用袖口抹了抹泛紅的眼角兒,滿臉疑惑的看著躺在病床上,精神萎靡的李玉潔。
趙遠山剛要開口,李陽立刻笑著擺了擺手,喉結快速滾動兩下,眼神躲閃著落在李玉潔蒼白的手背上:‘’張大爺,您聽錯了!剛才是我硬要塞蘋果給大娘補身子,她怕麻煩,說什麽也不肯接。‘’說著,他揚了揚手裏削到一半的蘋果,果皮打著旋垂落。‘’您瞧這大娘的脾氣,生病都不改!病房裏飄來若有若無的消毒水味,混著他刻意抬高的語調,倒像是真把方才劍拔弩張的追問,全化作了玩笑話。
‘’她呀!‘’就是個強脾氣,來那勁十頭牛都拉不回來。‘’
趙遠山搓著衣角,佝僂的背幾乎要彎成一張弓,聲音裏帶著愧疚和歉意。
李玉傑艱難的側過頭,深深看了李陽一眼。眸光裏瞬間亮起星星點點的讚賞與欣慰,蒼白的唇角也微微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,可不過須臾,那轉瞬即逝的光彩便如潮水般褪去,他緩緩閉上雙眼,重新陷入軟綿的被褥間,整個人又恢複成那副病弱萎靡的模樣,連呼吸都變得綿長而微弱。
這時,病房裏的氣氛有些微妙地安靜下來。李陽感覺口袋裏那半截藍頭巾像是一塊燒紅的烙鐵,燙得他心裏直發慌。王玉梅察覺到丈夫的不自在,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,‘’張大爺,現在春忙了,我們來照顧大娘,你回去忙春耕吧!‘’
病床的李玉傑原本像蔫了的秋菊蜷縮著,聽了王秀梅的聲音,幹涸的眼皮猛地顫動,渾濁的眸子瞬間亮起了微光,他死死攥住床單的骨節泛白,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望向王秀梅,方才佝僂萎靡的病容褪去了大半,眼角甚至泛起了溫潤的期待。
李陽見狀連忙接話:‘’趙大爺,老話說‘’春忙春忙,秀女下床‘’現在正是農忙時節。您就放心回去侍弄田地,照顧大娘的事兒就交給我們兩口子。‘’他的話音未落,趙遠山布滿老蔣的手已在衣角搓出褶皺,古銅色的麵龐漾起笑意:‘’使不得,使不得!這多虧了你們幫忙,要不我們哪有錢給他看病,咋還能再添麻煩?家裏那點地再急,哪有老婆子的病重要。‘’
這句話如同一盆冷水澆在李玉潔心頭,他剛撐起的脊背,瞬間又癱軟下去,黯淡的目光垂落在輸液管上,指尖無意識摸著被角,方才燃起的希望之火,轉眼熄滅,整個人又蜷縮成脆弱的一團。
王秀梅輕輕瞥了眼身旁的丈夫,‘’既然趙大爺這麽說了,那我們夫妻就先回去了,哪天大娘出院給我們打電話?我們開車來接大娘回家。他已彎腰將付瑤輕輕抱起,轉身朝病房外走去。
李陽望著妻子利落的背影,喉頭滾動著咽下欲言又止的話,最後隻化作一聲無奈的歎息。他挺直久坐發麻的脊背,向趙遠山夫婦頷首示意後,邁著跟上妻子的步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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‘’李陽啊,真是太感謝你了!‘’趙遠山撐著病床欄杆起身,渾濁的眼底滿是歉意,‘’等我們出院,讓趙亮趕馬車來接就行,總麻煩你們小兩口,我這心裏實在過意不去。‘’
李玉傑掙紮著要從病床上撐起身子,輸液管隨著動作在床頭晃出細碎的聲響。他蒼白的手指死死攥住被角,沙啞的聲音裏裹著急切:‘’李陽秀梅,別忙著走……話未說完,便被劇烈的咳嗽截斷,額角溢出細密的汗珠。他望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,眼裏泛起一層水光,嘴唇翕動卻再也發不出聲音,最終隻能無力的癱回枕頭,枯瘦的手應懸在半空,遲遲不肯放下,仿佛要抓住那麽既要消失的溫暖。
李陽和王玉梅走到病房門口,李陽腳步頓了頓,回頭看了眼李玉潔那落寞的模樣,心中有些不忍。他正想開口說些什麽,王秀梅卻拉了拉他的胳膊,低聲道:“走吧,你沒看出來?大娘,有話要問你,但好像又不想被她的丈夫知道。”
兩人走出醫院,上了車。一路上,李陽握著方向盤,陽光斜斜地穿過車窗,已在儀表盤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。他目視前方,車流裹挾著此起彼伏的鳴笛聲從身旁掠過,可他卻恍若未聞,保持著沉默。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,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,卻無暇抬手擦拭。
李玉潔那渴望的眼神如同烙印,斷在他腦海裏浮現:躺床上,他蒼白的麵容在日光下更顯憔悴,枯瘦的手臂接力前伸,眼底的懇求與失落交織成網,將他困在無形的枷鎖中。車輪碾過減速帶的振動從掌心傳來,卻鎮不散,他滿心的糾結,喉結艱難的上下滾動,最終化作一聲無聲的歎息消失在風裏。
王秀梅望著丈夫緊抿的下頜線和緊繃的側臉,心裏萬分著急,車廂裏被春日的陽光籠罩,她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。‘’李陽!‘’她伸手按住丈夫的肩膀,‘’咱們回家找陳長安問問,他在你東山村紮根幾十年,你家哪戶的事還不清楚?說不定他能知道些有關李玉潔的事。‘’我因不自覺帶著顫抖,他望著擋風玻璃上晃動的樹影,盼著這個提議能驅散丈夫,沒有化開的陰霾。
李陽握著方向盤的手猛然收緊,直接泛白的關節瞬間鬆弛下來。他猛地轉頭看向妻子,眼底的陰霾被驚喜點亮,如同濃霧散去後的晴空:‘’對呀,我怎麽把陳哥這茬給忘了?‘’他重重拍了下方向盤,聲音不自覺拔高,‘’他打小在東山村長大,犄角旮旯的事兒都門清,肯定能有辦法!灼熱的陽光透過車窗灑在他驟然舒展的眉眼間,先前的愁緒仿佛被這如突如其來的靈光一掃而空,車子在柏油路上輕快的向前駛去,輪胎與地麵摩擦的聲響都透著幾分雀躍。
車子很快回到果園,李陽和王秀梅匆忙下車,直奔陳長安屋裏。陳長安正坐在院子裏喝茶,看到他們風風火火的樣子,放下茶杯起身相迎。“陳哥,我們有事兒想問問你。”李陽開門見山地說道,接著把李玉潔追問頭巾以及病房裏的一係列事情詳細說了一遍。陳長安摸著下巴,思索片刻後緩緩開口:“在我的記憶裏,那時候,趙遠山家的光景說出來都讓人揪心。‘’他喉結滾動著,咽了下口水,聲音不自覺的壓低,‘’他家住的老宅在後山腳下,三間獨一房的牆皮早被雨水泡的剝落,每逢雨季屋裏就擺滿皆雨的盆,嘀嗒聲整夜響個不停。家裏唯一值錢的物件就是那掛馬車了,還是他爹臨終前賣了壽財換來的。‘’
他突然直起身子,眼裏閃過一絲詫異,‘’李玉傑,可是當年公社宣傳隊的台柱子,紮著兩條烏黑油亮的大辮子,笑起來能甜到人心坎裏。那年秋收慧眼,他穿著紅綢衫唱《南泥灣》,抬一下小夥的眼神都直了,誰料到她竟會在某個暴風雨夜,踩著泥濘小路嫁進了趙家。
‘’婚後頭半年,村裏總聽見摔碗聲。‘’陳長安摸了摸下巴新冒的胡茬,‘’有回我去送種子,正撞見李玉傑舉著擀麵杖,追著趙遠山滿院跑,老趙抱著個破陶罐,邊躲邊喊有話好說。‘’可轉年開春,卻瞧見老趙天不亮就去供銷社排隊,隻是為給媳婦買塊花布衫做衣裳。打那以後兩口子出工收工都挨著走,李玉潔挑不動擔子,老趙就把兩副扁擔都往自己肩上壓。
陳長安端起搪瓷缸猛灌一口涼茶,喉嚨劇烈起伏:‘’現在他們有五個娃,最大的女兒已經嫁到鎮上去了,最小的還在念小學。前年我上他家去過一趟,屋子牆上貼滿了獎狀,李玉潔摸著孩子的書包直抹淚,老趙蹲在灶台邊燒火,嘴裏念叨‘’再窮不能窮教育‘’說到這兒,陳長安忽然頓住,窗外的鳥鳴聲裏,滿是歲月沉澱的唏噓。
李陽的身子不自覺前傾,座椅在他的動作下發出細微的吱呀聲:‘’陳哥,那李玉傑娘家有什麽來頭?‘’他攥著玻璃杯的指尖泛白,杯壁凝出的水珠順著紋路滑進掌心。
陳長安往椅背靠了靠,翹起的二郎腿微微搖晃動:‘’要說李玉傑家,在咱們村也算殷實戶,三間青磚瓦房配著雕花窗欞,院裏種棵老棗樹,每年收的棗子能裝滿兩大缸。‘’他彈了彈煙灰,火星濺到水泥地上,‘’他爹媽走的早,留下個兄弟李剛,那還住在村西頭老院子裏。李玉傑年輕時可是公社文藝隊的台柱子,紮兩條及腰的長辮,登台唱樣板戲時,台下黑壓壓站滿了外出來看熱鬧的人。‘’他咂了咂嘴,目光望向窗外搖晃的樹影,‘’可惜呀,好日子沒過幾年,就跟著老趙受了大半輩子苦。‘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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‘’陳哥,你知道李玉傑的父母是怎麽走的嗎,‘’王秀梅捏著衣角,忽然轉頭看向正在抽煙的陳長安。
煙的火星明滅不定,陳長安吐了個煙圈,沉默良久才開口,‘’李長林和他媳婦王氏,當年可是東山村有名的恩愛夫妻。村裏人看見他們在田埂上並肩鏟地的模樣,總打趣說要把這份光景裱起來當畫看。‘’他抬手彈了彈煙灰,灰燼簌簌落在磚地上,‘’誰能料到,李玉傑嫁出門那年冬天,王氏就突然沒了。李家堂屋的紅綢還沒褪色,就掛起了白幡。‘’
煙頭火光映著陳長安眼角的皺紋,像是刻進歲月的刀痕:‘’從那以後,李長林整個人就塌了,白天在墳頭一坐就是半晌,夜裏抱著酒瓶在村口晃蕩。村裏人勸不住,也不敢勸,他那雙眼睛看著就像失了魂的燈籠,風一吹就要滅。他的聲音漸漸低沉,‘’不到兩年功夫,村裏人在李玉潔母親墳前發現了他。身上落滿薄雪,手裏還攥著半瓶老白幹。‘’
李陽猛地將玻璃杯重重擱在桌子上,濺出的涼茶在木紋上洇出深色痕跡。他向前探著身子,額頭青筋隨著急促的呼吸微微跳動,‘’陳哥,就這些。趙遠山和李玉潔的事,你再仔細想想!‘’他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般的迫切,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的肉裏。
陳長安被對方驟然放大的音量驚得一抖,卷煙差點從指尖滑落。他擰著眉頭,煙頭的火星明明滅滅,良久才搖搖頭:‘’李老弟,我能說的都告訴你了。‘’他摸著竹製椅把,突然眼睛一亮,‘’對了!要真想刨根問底,你不如去找李玉潔他弟李剛。當年她姐出嫁時,哭的嗓子都啞了,這些年隻是悶頭幹活,心裏指不定藏著多少事兒啊。‘’說吧,他將煙頭扔在地上,用鞋底碾了碾,揚起的煙霧在光柱裏打著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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