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44集 麻脈牽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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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霧像浸了水的麻布,沉甸甸壓在都柏林城堡的尖頂上,連鍾樓的銅鈴都似被凍住,敲出的聲響悶得像隔著層棉絮。我攥著掌心的麻編小袋站在石階上,袋裏的紅麻籽硌著指腹,是昨夜科克來的信使塞給我的——“女工們說,這籽埋在土裏能長出帶刺的藤蔓,專纏惡人腳腕”。老弗林替我撣去肩頭的霜花,他袖口的麻線紐扣磨得發亮,針腳裏嵌著去年秋收時的麥殼,“雷肯別家的三兄弟在議事廳摔了第三次杯子了,布倫丹少爺的指關節都打紅了”。
推開議事廳的橡木大門時,濃烈的威士忌味混著雪茄煙撲麵而來,像被暴雨打濕的煤堆散發的氣息。布倫丹正背對著門站在壁爐前,火鉗被他攥得咯吱響,鑄鐵爐壁上,他的影子被火光拉得扭曲,倒像頭困在籠子裏的熊。科林坐在長桌末端,鼻梁上架著的銀邊眼鏡滑到鼻尖,手裏的羊皮紙被指腹磨得起了毛邊,上麵“繼承權轉讓書”幾個字被墨汁暈開,像滴在麻布上的血漬。芬恩斜倚在窗台,指尖轉著支烏木鋼筆,窗台上那盆風信子被他轉筆的動作帶得輕顫,紫色花瓣上的晨露滾落在羊毛地毯上,洇出星星點點的濕痕。
“殿下倒是舍得挪步。”布倫丹猛地轉過身,火鉗“哐當”砸進煤堆,火星濺在他的粗布馬褲上,他卻渾然不覺。他左臉的疤痕在火光裏泛著紅,那是三年前礦難時被鋼釺劃的,當時他抱著渾身是血的兒子查理,跪在井口三天三夜,礦道裏的寒氣至今還鎖在他的骨縫裏,“難不成王室也看上了北境那幾座快挖空的礦?”
科林突然推了推眼鏡,鏡片後的眼睛紅得像浸了酒:“布倫丹你說話客氣點!殿下是來主持公道的!”他把羊皮紙往桌上一拍,紙角掀起,露出歐文老爺子歪歪扭扭的簽名,“父親清醒時親手寫的,說布倫丹隻會用拳頭管礦場,去年查理就是……”
“閉嘴!”布倫丹的拳頭砸在長桌上,雕花桌麵震得銀燭台跳起,燭淚濺在科林的手背上,他卻沒躲,“若不是你非要引進那些英格蘭的破機器,礦脈怎麽會塌?父親就是被你氣中風的!你以為我不知道?你早就跟格雷森公司的人勾搭上了,想把雷肯別的礦脈賤賣給他們!”
科林猛地站起來,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:“我是為了保住礦工們的飯碗!北境的煤層越來越薄,不用新式鑽探機早就沒產量了!你懂什麽?你隻會讓弟兄們拿十字鎬硬鑿,查理出事那天,若不是你逼著他下井檢查……”
“你再說一遍!”布倫丹的手已經揪住了科林的領結,兩人鼻尖對著鼻尖,壁爐的火光在他們臉上投下交錯的陰影,像幅扭曲的油畫。芬恩轉筆的動作突然停了,烏木筆杆“啪”地掉在地毯上,他彎腰去撿時,袖口露出半截麻毯——邊角繡著個歪歪扭扭的太陽,是孤兒院最小的莉齊縫的,針腳歪得像爬行的螞蟻。
“兩位哥哥要是想拆了雷肯別老宅,我現在就去把父親推來看著。”芬恩的聲音很輕,卻像塊冰投入滾油,布倫丹的手緩緩鬆開,科林揉著領結喘粗氣,兩人都別過臉去。芬恩撿起鋼筆,指尖摩挲著筆帽上的家族紋章:“父親昨晚醒過一次,拉著我的手說‘格雷森在碼頭埋了炸藥’,你們手裏的繼承權文書,不過是人家用來炸雷肯別的引信。”
布倫丹猛地轉身,壁爐的火光映在他眼底,像兩簇將熄的炭火:“你說什麽?”科林也愣住了,羊皮紙從他手裏滑落,飄到我腳邊——我彎腰拾起,指腹撫過歐文老爺子的簽名,墨跡虛浮得像風中的蛛網,顯然是病中強撐著寫的。
“三天前格雷森的船運走了北境最後一批焦煤,”我把羊皮紙放在長桌中央,晨霧從敞開的窗戶鑽進來,吹動紙頁微微顫抖,“他們把煤賣給英格蘭的軍火廠,換了二十箱步槍。而你們的礦場一停,愛爾蘭的造船塢連鉚釘都打不出,下個月王室的巡邏艦就得停在港裏生鏽。”
布倫丹突然抓起桌上的威士忌瓶灌了一大口,酒液順著他的下巴淌進領口,他卻渾然不覺:“我就覺得那英格蘭佬不對勁,上個月他的人在碼頭丈量麻纜粗細,說‘這繩子夠結實,能捆住不聽話的東西’。”他的指節抵著額頭,粗糲的皮膚蹭得發紅,“父親就是去碼頭跟他理論,回來就中風了,我昨晚還在酒吧喝悶酒……”說到最後幾個字,他的聲音突然哽住,喉結滾得像吞了石頭。
科林的肩膀抖了起來,他摘下眼鏡,用袖口胡亂擦著眼角:“我在倫敦查過格雷森的底,他早就暗中控股了我們七座碼頭。父親是為了保住孤兒院的孩子們,才被迫簽了協議——那些孩子冬天都是裹著雷肯別捐的麻毯過冬的,父親說‘砸了礦場也不能凍著孩子’。”他突然攥緊拳,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滴在羊皮紙上,暈開一小朵暗紅的花,“我引進機器是想提高產量,等攢夠了錢就把碼頭贖回來,我沒勾結格雷森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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芬恩走到窗邊,推開半扇窗,晨霧湧進來,帶著碼頭特有的鹹腥味。他從襯衫內袋掏出個油布包,打開是片幹枯的山楂葉:“這是莉齊給父親的,說‘嚼著不疼’。”他的指尖輕輕捏著枯葉,“父親昏迷前說,布倫丹衝動,科林太強,隻有把你們倆的勁擰在一起,才能扛過這關。”
長桌兩端的人都沒說話,壁爐的柴火“劈啪”爆響,把沉默襯得愈發沉重。我從隨身的皮包裏掏出三卷麻線——深褐色的那卷沾著煤屑,是貝爾法斯特礦工用礦燈烤過的,摸著還帶著點餘溫;淺黃的纏著根幹薰衣草,是科克女工們在麻田邊摘的;灰黑色的那卷最粗糙,上麵還沾著孤兒院壁爐的煙灰。
“布倫丹,”我把深褐麻線推到他麵前,線卷上還留著礦工們用牙齒咬過的痕跡,“北境礦場的安全網該換了,用這種浸過桐油的麻纜,比鋼繩還結實。王室庫房裏有批新麻繩,你讓人去領,撫恤金我讓財政部補三成。但你得答應我,每天下井走一趟,看看查理的朋友們缺什麽——上次去孤兒院,小湯米說想戴你礦帽上的燈。”
布倫丹捏著麻線的手指突然收緊,指節泛白如礦場的鹽晶。他猛地站起來,粗布馬靴在地板上磕出聲響:“我現在就去礦場,讓弟兄們把安全網全換成新的!今晚就複工,絕不耽誤造船塢的工期!”
“科林,”我把淺黃麻線遞給科林,線卷裏的薰衣草香混著晨霧漫開來,“碼頭聯營的事,我讓都柏林的商號準備了合同,你去跟他們談。科克的女工們說,要給新船帆繡‘遠航結’,這種結在風暴裏越扯越緊,比格雷森的合同靠譜。”我頓了頓,看著他泛紅的眼眶,“流動學校的孩子們說,想跟著商船學記賬,你帶他們去碼頭寫生吧,就畫新船帆上的星星。”
科林的指尖纏著麻線打了個漂亮的活結,突然笑了,眼角的淚卻滾了下來:“我下午就去科克,跟女工們學打結。等新船下水,讓孩子們在帆上畫滿太陽,比格雷森的骷髏旗好看。”
最後看向芬恩,我把灰黑麻線放在他麵前,線卷上還粘著片燒焦的布屑:“孤兒院的煤隻夠燒三天了,先用這麻線編些擋風簾。格雷森的證據你收好了,別輕易交出去——等我調王室衛隊去北境,咱們連他倉庫裏的軍火一起抄。”
芬恩把麻線纏在鋼筆上,烏木筆杆與麻線摩擦出沙沙聲:“我明早就去孤兒院,教孩子們編‘鎖山結’。莉齊說要給父親編個杯墊,說這樣他喝水就不燙嘴了。”他頓了頓,忽然從口袋裏掏出個紙包,裏麵是塊烤焦的麻餅,“這是孩子們昨晚給父親烤的,說‘吃了病就好了’,您……您能幫我帶給父親嗎?”
我接過紙包,麻餅的焦香混著煙灰味鑽進鼻腔。正想說些什麽,侍衛長撞開房門,他的製服上還沾著碼頭的露水,手裏的信箋在晨霧裏抖得像片枯葉。“殿下!北境急報!”他的聲音劈了叉,帶著哭腔,“格雷森的人把孤兒院的孩子們鎖在碼頭倉庫,說……說要用雷肯別捐的麻毯當引柴!”
布倫丹手裏的麻線“啪”地斷了,科林的眼鏡再次滑到鼻尖,芬恩攥著鋼筆的指節突然迸出青筋。壁爐的火光猛地竄高,映得所有人的臉都紅得像浸了血。我抓起桌上的王室紋章,翡翠獅首在光線下閃著冷光,晨霧從窗外湧進來,帶著碼頭的鹹腥氣——那是麻毯被點燃前,海水特有的味道。
“備馬。”我推開椅子,麻編小袋裏的紅麻籽硌得掌心發疼,“去北境碼頭。”
布倫丹已經抓起了牆上的獵槍,科林把羊皮紙塞進懷裏,芬恩的鋼筆別在耳後,手裏緊緊攥著那卷灰黑麻線。晨霧裹著我們衝出城堡時,鍾樓的銅鈴終於掙脫凍霧,發出清亮的聲響,像在為北境的孩子們,搖響黎明前的警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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