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46集 霧中船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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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海風裹著鹹腥氣灌進船帆時,莉齊的睫毛上已凝滿了霧珠,像沾了層碎鑽。我把她往懷裏攏了攏,蓑衣下的麻毯還帶著孤兒院壁爐的餘溫,那是芬恩連夜用礦渣灰染的,灰黑色的絨麵蹭著孩子的臉頰,她卻往我懷裏縮得更緊了些。船身突然猛地往下一沉,“哐當”一聲撞在暗礁上,我下意識地按住莉齊的頭,鼻尖撞在船板上,聞到一股混雜著桐油和海藻的氣味——那是北境碼頭特有的味道,父親生前總說,這氣味裏藏著海的脾氣,烈起來能掀翻船,柔起來能托著貝殼上岸。
    “坐穩了!”船頭的蓑衣漢子低喝一聲,他的鬥笠壓得很低,露出的下巴上有道月牙形的疤,是去年被格雷森的人用馬鞭抽的。我認得他,是礦上的老肖恩,父親當年在井下救過他的命,他總說“雷肯別的債,得用命來還”。此刻他猛地轉舵,船身擦著蘆葦稈“沙沙”作響,驚起一群白鷺,翅膀撲棱的聲音在霧裏蕩開,像誰抖落了一把碎銀。
    “是王室的巡邏艦!”莉齊突然指著霧中黑影,小手緊緊攥住我的衣角。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,果然見片黑壓壓的船影在霧中浮動,桅杆上的獅鷲旗被風灌得鼓鼓的,像隻張開翅膀的禿鷲。探照燈的光柱刺破濃霧,在水麵上掃來掃去,照亮了我們船尾拖出的白浪——那是剛才撞暗礁時,船底漏了水。
    肖恩突然從船板下摸出個鐵皮桶,往船底的裂縫裏塞麻絮,粗麻線在他指間飛快打結,是礦工們在井下補礦車時用的“堵漏結”。“別慌,”他的聲音透過鬥笠傳出來,帶著點甕聲甕氣,“這蘆葦蕩我閉著眼都能走,他們追不上。”可我看見他握舵的手在抖,鬥笠邊緣的水珠滴在麻絮上,暈開一小片深色。
    探照燈的光柱突然掃到船身,莉齊嚇得往我懷裏鑽,我捂住她的眼睛,指尖觸到她後頸的碎發——那是芬恩昨天用剪刀給她剪的,剪得坑坑窪窪,像狗啃過似的,孩子卻寶貝得不行,說“芬恩哥哥剪的,比鎮上的理發師好”。“別出聲,”我在她耳邊輕聲說,“不然格雷森會把我們扔進海裏喂鯊魚的。”她立刻抿緊嘴唇,大眼睛裏的淚珠在打轉,卻硬是沒掉下來,小手悄悄從口袋裏摸出個東西塞進我手心——是顆用麻線纏好的山楂籽,紅得發亮。
    肖恩猛地把船往蘆葦深處拐,船身幾乎要貼在蘆葦稈上,葉片刮著船幫發出“嘩嘩”的響。我聽見巡邏艦的馬達聲越來越近,格雷森的咆哮透過霧傳過來:“給我追!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!雷肯別的崽子們,把礦脈圖交出來!”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,我想起去年冬天,他就是這樣站在孤兒院門口,把孩子們的麻毯扔在雪地裏,踩著毯麵喊:“不交礦稅,就凍死你們這群小雜種!”
    船突然衝出蘆葦蕩,眼前豁然開朗——一片開闊的水麵上,飄著十幾盞馬燈,像散落的星星。“是弟兄們!”肖恩的聲音帶著哭腔,我這才看清,水麵上泊著七八艘小漁船,每艘船上都站著個穿礦工服的漢子,手裏舉著礦燈,光柱在霧裏交織成一張網,把巡邏艦的探照燈擋在了外麵。為首的老礦工麥卡錫,少了條胳膊,空蕩蕩的袖管在風裏飄,他舉著燈喊:“大小姐!這邊走!”
    小船剛靠近,就有兩個礦工跳下水,踩著齊腰深的水把我們往船上接。麥卡錫的手粗糙得像砂紙,握住我的時候,我摸到他掌心全是繭子,指關節腫得像個球——那是常年握丁字鎬磨的。“科林少爺讓我們在這接應,”他往我手裏塞了個熱乎的麥餅,餅香混著汗味漫開來,“他說議會那邊已經炸開鍋了,格雷森的人被纏住,暫時顧不上這邊。”麥餅裏夾著塊山楂幹,酸得我眼眶發燙,那是莉齊前天在礦場邊摘的野山楂,自己舍不得吃,全給了科林。
    “科林呢?”我咬著麥餅問,喉嚨發緊。
    麥卡錫往東邊指了指,霧裏隱約傳來槍聲:“他帶著賬冊去議會了,說要找老議員奧康奈爾評理。布倫丹少爺把衛隊引去東海岸了,估計這會兒正跟他們捉迷藏呢。”他突然壓低聲音,“大小姐,科林少爺說,那賬冊裏記著格雷森倒賣軍火的事,還有……還有當年西礦道爆炸的真相。”
    莉齊突然指著岸邊喊:“芬恩哥哥!”我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,隻見碼頭的陰影裏,芬恩正拄著根鐵釺站在那裏,左胳膊用麻布條纏著,滲出的血把布條染成了深褐色,臉上全是煙灰,唯獨那雙眼睛亮得驚人,像礦道裏不滅的安全燈。他看見我們,踉蹌著跑過來,鐵釺在地上劃出“咯吱”的響。
    “你怎麽來了?”我扶住他,指尖觸到他胳膊上的傷口,燙得像火。
    “布倫丹讓我跟你說,”他從懷裏掏出個油布包,塞給我的時候,我摸到裏麵硬硬的,像是塊金屬,“礦脈暗道圖的副本,議會那邊有個老議員願意幫忙,就是脾氣怪,得你親自去見。”他疼得齜牙咧嘴,卻還在笑,“剛才跟衛隊交手時被劃了一下,不礙事,比布倫丹當年在礦難裏受的傷輕多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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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布倫丹怎麽樣?”我攥緊油布包,裏麵的東西硌得手心發疼。
    “他帶著弟兄們往礦洞跑了,”芬恩往嘴裏塞了塊麥餅,含糊不清地說,“礦道裏的機關都是他親手設的,格雷森的人進去就是找死。對了,莉齊的山楂籽種下了嗎?”
    莉齊立刻從口袋裏掏出顆紅籽,獻寶似的舉起來:“種了!芬恩哥哥說種在愛爾蘭,會長出帶刺的樹,壞人就不敢靠近了!”她的小手上沾著泥,是剛才在岸邊偷偷種籽時蹭的,指甲縫裏還嵌著草屑。
    芬恩摸了摸她的頭,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什麽:“那是,等長出樹來,結滿山楂果,莉齊就有吃不完的糖葫蘆了。”他突然轉向我,從腰間解下把銅鑰匙,上麵刻著個小小的“雷”字,“這是老議員奧康奈爾家的後門鑰匙,他認得這個,是你父親當年給他的。他脾氣倔,要是罵你,你就把鑰匙給他看,再提‘西礦道的山楂樹’,他就明白了。”
    我接過鑰匙,銅麵被磨得發亮,顯然常年被人攥在手裏。“老議員奧康奈爾……他是誰?”
    “是你父親的老戰友,”芬恩的聲音低了下去,“當年西礦道爆炸,他是唯一敢在議會替雷肯別說話的人,結果被罷了官,現在住在城南的破宅子裏,靠種山楂樹過日子。”他突然咳嗽起來,捂住嘴的手帕上濺上了血點,卻擺擺手說沒事,“別管我,你們快趕路,議會那邊得趁天亮前到,晚了就來不及了。”
    遠處突然傳來隆隆的炮聲,震得水麵都在抖,巡邏艦的探照燈突然轉向東邊,馬達聲漸漸遠去。麥卡錫臉色一變:“是東海岸!布倫丹那邊怕是交火了!”他把手裏的礦燈往地上一摔,“弟兄們,抄家夥!去支援布倫丹!”
    “我也去!”莉齊把山楂籽往我手裏一塞,攥著小拳頭,“我會編‘絆馬結’,芬恩哥哥教我的,能把他們的馬絆倒!”她往礦工堆裏鑽,小短腿倒騰得飛快,麻線編的褲腳沾著泥水,卻跑得比誰都急。
    芬恩把鐵釺塞給我,鐵柄上還留著他的體溫:“這個你拿著,老議員奧康奈爾認得這東西,是你父親當年給他防身用的,上麵刻著礦脈圖的暗記。”他又轉向其他礦工,“把大小姐護送到議會,我去幫布倫丹!”
    我攥著溫熱的山楂籽,看著他們抄起丁字鎬、鐵釺往東邊跑,芬恩的身影跑在最前麵,受傷的胳膊甩得老高,像麵不屈的旗幟。莉齊跟在他身後,時不時回頭衝我喊:“姐姐,記得給樹澆水!”她的聲音越來越遠,混在炮聲裏,像顆倔強的山楂果,在硝煙裏滾出酸甜的響。
    肖恩把我往另一艘小船上送,船板上還留著科林的腳印——他的鞋碼跟父親的一樣大,都是四十二碼,小時候我總踩著父親的鞋玩,說要當“小礦工”。“大小姐,坐穩了,”肖恩撐起篙,“老議員奧康奈爾的宅子不好找,得穿三條巷子,過兩座橋,看見滿院的山楂樹就到了。”
    船行在霧裏,像穿行在夢裏。我摸著懷裏的油布包,裏麵的礦脈圖硌得胸口發疼,又摸了摸那把銅鑰匙,突然明白父親那句話的意思——“咱雷肯別的人,骨頭是鐵打的,心是麻線纏的,再難也掙不斷”。所謂血脈,從來不是刻在紋章上的符號,而是藏在麥餅的熱氣裏,在礦燈的光暈中,在孩子攥緊的拳頭間,在每一個願意為彼此挺身而出的背影裏。
    霧漸漸散了,露出議會大廈的尖頂,在晨光裏泛著灰冷的光。肖恩把船靠在碼頭,指著遠處的巷子:“從那走,第三個門就是。”他往我手裏塞了個麻編的哨子,“有事就吹三聲,弟兄們就在附近。”
    我握緊手裏的鐵釺,上麵還留著父親的溫度。巷口的石牆上,有人用炭筆寫著歪歪扭扭的字:“雷肯別,不認輸”,字跡被雨水衝刷得模糊,卻依舊倔強地留在那裏。走進巷子時,我聽見身後傳來肖恩的咳嗽聲,像極了父親在礦道裏的咳嗽,沉悶卻有力。
    轉過第三個彎,果然看見座破宅子,院牆上爬滿了藤蔓,門口立著塊木牌,上麵刻著:“山楂園”。我舉起銅鑰匙,手卻突然停在半空——門是虛掩著的,門縫裏透出的,不是山楂樹的影子,而是黑洞洞的槍口。
    鐵釺在手裏突然變得沉重,我摸到掌心的山楂籽,紅得像血。霧又開始濃了,巷子裏的風卷著落葉,發出“沙沙”的響,像誰在暗處磨牙。我深吸一口氣,推開了那扇門——無論門後是老議員奧康奈爾,還是格雷森的陷阱,我都得走進去,為了布倫丹的怒吼,為了科林的賬冊,為了芬恩的血,為了莉齊攥緊的拳頭,為了所有在北境的霧裏,用生命守護著“雷肯別”三個字的人。
    門“吱呀”一聲開了,院裏的山楂樹在風中搖晃,葉片上的露水滾落,像誰在悄悄流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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