巽風和吹王者歸 第347集 山楂泣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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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推開“山楂園”那扇虛掩的木門時,鐵釺的冷意順著掌心爬上來,像攥著塊剛從礦洞深處刨出的冰。門軸發出“吱呀”的哀鳴,驚得院角的麻雀撲棱棱飛起,撞在結滿蛛網的籬笆上。院裏的山楂樹在晨風中抖落露水,“嗒”地砸在青石板上,像誰在數著剩下的時辰。槍口的黑洞從樹後探出來,我看清那槍管上的刻痕——三道交錯的劃痕,是王室衛隊的製式標記,去年冬天,就是這種槍指著礦工們的頭,逼他們在“自願降薪”的文書上按手印,麥卡錫失去的那條胳膊,就是被這種槍的子彈打斷的。
    “雷肯別的種,果然有膽子。”樹後轉出個穿黑大衣的老者,銀發在晨光裏泛著霜色,手裏的槍卻穩得像焊在手上。他左臉有道斜疤,從眉骨劃到下頜,溝壑裏還嵌著點洗不淨的煤灰——父親的賬冊裏畫過這道疤,旁邊注著:“1839年冬,西礦道護礦工,馬刀所傷”。“奧康奈爾議員?”我握緊鐵釺,指腹摳進柄上的刻痕裏,那是父親親手鑿的礦脈圖暗記,此刻硌得掌心發疼,像要嵌進肉裏。
    老者突然笑了,笑聲裏裹著痰音,像風刮過生鏽的礦車。他把槍往腰間一別,露出大衣下的麻線馬甲——針腳歪歪扭扭,是孤兒院的孩子們縫的,領口還別著片幹枯的山楂葉,葉脈清晰得像老人手上的青筋。“還認得我這把老骨頭。”他往石桌旁的藤椅上坐,動作遲緩卻穩當,椅腿在青石板上劃出細痕,“剛才用槍對著你,是怕你是格雷森派來的細作。那狗東西的人,最近總在巷口晃悠,靴底沾著的泥,跟議會大廈台階上的一個味。”
    裏屋傳來木勺碰撞陶罐的輕響,瑪吉嬸端著個粗瓷碗出來,圍裙上沾著麵粉,正是科克麻田邊那個教孩子們編結的老婦人。她的發髻上別著根麻線纏的簪子,是去年傑克用山楂樹枝給她做的,此刻正隨著腳步輕輕晃動。“早聽說大小姐要過來,”她把茶碗往石桌上一放,熱氣裹著酸香漫開來,“昨兒就把山楂幹焙好了,是去年西礦道旁那棵老樹上結的,甜裏帶點苦,像極了這些年的日子。”
    我盯著碗裏浮沉的山楂幹,突然看見碗底沉著個東西——是枚麻線編的“鎖山結”,結心嵌著粒紅麻籽,正是傑克塞給我的那種,麻線的紋路裏還沾著點西北坡的紅土。“這結……”
    “是芬恩讓我給你的。”奧康奈爾從懷裏掏出個油布包,層層打開,露出疊泛黃的報紙,紙張邊緣脆得像枯葉。頭條標題用紅墨水圈著:“西礦道爆炸,三十礦工遇難”,旁邊印著父親跪在礦口的照片,他的粗布褂子沾滿血汙,懷裏抱著個蓋著麻毯的擔架,那是查理的屍體。“當年他們說這是意外,”老人的指節敲著照片邊緣,那裏印著格雷森的名字,“可你看這張,格雷森的人在爆炸前半小時就撤離了,比誰都清楚會出事。”
    瑪吉嬸往灶膛裏添了把柴,火光映著她眼角的皺紋,把影子投在牆上,像幅被揉皺的麻毯。“老議員當年在議會拍了桌子,說要徹查,”她往我碗裏加了勺蜂蜜,蜜罐上的麻線蓋繩打著“雙環結”,是芬恩教她的,“結果被按上‘通敵’的罪名,關進地牢三個月。出來時,頭發全白了,背也駝了,可他攥著這報紙,說‘隻要我還有口氣,就得讓真相見光’。”
    正說著,院牆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,像有人拖著受傷的腿在跑。奧康奈爾猛地抓起槍,槍托在石桌上磕出悶響,瑪吉嬸的手快如閃電,把奧康奈爾剛鋪開的賬冊塞進灶膛後的暗格,動作熟稔得像每天都在演練。翻牆進來的是個穿礦工服的小夥子,褲腳還在滴血,染紅了青石板上的露水,他撲到奧康奈爾麵前,膝蓋“咚”地砸在地上,聲音抖得像風中的麻稈:“議員!東海岸……布倫丹少爺他們……被衛隊圍住了!科林少爺帶著賬冊去議會,半道上讓人劫了!聽說是格雷森親自帶的隊,說要……要活剝了科林少爺的皮!”
    鐵釺“哐當”掉在地上,我彎腰去撿時,指尖觸到上麵的冷汗,滑得幾乎握不住。奧康奈爾把槍往肩上一挎,槍帶勒得黑大衣緊繃,露出裏麵馬甲上磨破的洞。他從牆角拖出個木箱,鎖是用鐵絲擰的,拉開時發出刺耳的“嘎吱”聲,裏麵是十幾把磨亮的短銃,槍柄上都纏著麻線——是礦工們用礦燈烤過的,帶著點機油和汗味,握在手裏還能感覺到殘留的體溫。“瑪吉,帶大小姐從地窖走,去科克找肖恩,他知道怎麽聯係歐洲的盟友。”他往我手裏塞了張地圖,羊皮紙邊緣卷得像朵花,上麵用山楂汁標著路線,紅得像血,“我去東海岸,能拖一刻是一刻。布倫丹那小子,脾氣隨他爹,硬得像礦裏的鐵,可架不住人多。”
    “我跟你去!”我攥緊地圖,山楂汁的酸氣刺得鼻腔發疼,眼淚差點掉下來,“科林被劫,布倫丹被困,我不能躲著。雷肯別的人,沒有縮在後麵的道理。”
    奧康奈爾突然按住我的肩,他掌心的老繭像砂紙,硌得我生疼,卻奇異地讓人安心。“你是雷肯別最後的根,得活著。”他從懷裏掏出個銅哨,哨身上刻著山楂花,花瓣的紋路被摩挲得發亮,“這是你父親當年送我的,說‘吹三聲,愛爾蘭的礦工都會聽見’。當年西礦道爆炸,就是靠這哨聲,召集了弟兄們救人。”他往院外走,黑大衣掃過山楂樹,震落的果子砸在地上,裂開血紅的瓤,露出裏麵密密麻麻的籽,像撒了把碎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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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瑪吉嬸拉著我往地窖跑,梯級上的青苔滑得像抹了油,她的手卻穩得很,指甲縫裏還嵌著麵粉,蹭在我手背上,有點癢。地窖裏彌漫著黴味和泥土氣,像鑽進了礦洞的老巷道,石壁上掛著盞油燈,是用山楂果殼做的,裏麵的燈芯跳著微弱的火苗。地上堆著捆捆麻線,都是染成深褐色的,瑪吉嬸說這是“礦道色”,在黑暗裏能隱住身形,是她和孤兒院的孩子們染了三個月才成的。“沿著地道走三裏地,能到碼頭的廢棄倉庫,”她往我包裏塞了袋山楂幹,袋子是用麻線織的,上麵繡著個歪歪扭扭的“安”字,“肖恩會在那等你,他的船能穿格雷森的封鎖線。那老東西,當年跟你父親在礦裏拜過把子,說過‘雷肯別的事,就是我的事’。”
    地道裏伸手不見五指,隻能摸著洞壁往前走,指尖觸到上麵刻的字——“1842冬,三十兄弟在此避雪”,是父親的筆跡,筆畫裏還能看出當年的急。再往前,是孩子們刻的歪歪扭扭的山楂果,旁邊還有行小字:“芬恩哥哥說,春天會結果”,想必是莉齊的手筆。空氣越來越潮濕,能聞到海水的鹹腥味,瑪吉嬸說:“快到了,聽見浪聲了嗎?”
    不知走了多久,前方透出微光,像礦道盡頭的安全燈。我聽見海浪拍岸的聲響,混雜著遠處隱約的槍聲,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剛鑽出地道,就看見肖恩的船泊在碼頭,船帆是用舊麻毯縫的,上麵打滿了補丁,卻洗得幹幹淨淨。他正往船上搬麻包,裏麵鼓鼓囊囊的,是礦工們藏了半年的炸藥,麻包口用“死結”紮著,是布倫丹親手教的結法。“大小姐,快上船!”他把我往船上拽,粗糙的手掌磨得我手腕生疼,“東海岸的炮聲剛停,怕是……怕是布倫丹他們凶多吉少。”
    話沒說完,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,像悶雷滾過石板路。格雷森的副手舉著馬鞭衝過來,他的貂皮大衣沾著血汙,身後跟著十幾個衛隊,步槍上的刺刀在晨光裏閃著冷光。“抓住她!雷肯別的餘孽!”他的靴底踩過地上的山楂果,果肉被碾成紅泥,濺在青石板上,像幅猙獰的畫,“格雷森大人說了,活要見人,死要見屍!誰抓住她,賞一百金幣!”
    肖恩突然把我推進船艙,自己舉著短銃衝上去,槍管裏噴出的火光映紅了他的臉:“有種衝我來!別欺負娘們!”槍聲在碼頭炸響,我聽見他喊:“告訴弟兄們,礦脈圖在大小姐手裏!守住西礦道!”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,再無聲息。
    我從船艙的縫隙往外看,格雷森的副手正用靴尖踢著肖恩的屍體,他的嘴角掛著獰笑,像隻剛叼到獵物的狼。他的目光掃向海麵,突然冷笑:“把船燒了,我看她往哪跑!”
    火把扔上船帆的瞬間,我抓起艙底的麻線,那是浸過煤油的“礦道色”線,原本是準備炸格雷森軍火庫用的。風突然轉了向,像被什麽無形的手撥弄,帆上的火被吹得往岸邊撲,衛隊的馬受驚亂撞,人仰馬翻。我趁機解開纜繩,船順著洋流往深海漂,身後的倉庫在火光裏塌成黑黢黢的骨架,像西礦道坍塌時的模樣,肖恩的屍體被火舌吞沒,我仿佛看見他年輕時的樣子——父親說,肖恩當年在礦洞裏,用身體頂住要塌的礦柱,救了二十個弟兄。
    懷裏的銅哨燙得像團火,我摸出它放在唇邊,用盡全身力氣吹響。三聲哨音刺破晨霧,遠遠傳開,像三隻掙脫牢籠的鳥。海麵上突然冒出點點火光,是掛著山楂旗的漁船,從四麵八方聚攏過來——是愛爾蘭的礦工們,他們聽見了哨聲,像當年西礦道爆炸時一樣,從各個角落湧來。
    我站在船頭,望著越來越近的船隊,手裏的鐵釺在晨光裏閃著冷光。山楂樹的影子映在浪尖上,像無數雙伸出的手,托著這艘船往遠方去。我知道,隻要這哨聲還能被聽見,隻要還有人記得西礦道的山楂樹,雷肯別的血脈就不會斷,愛爾蘭的礦脈裏,永遠有不肯熄滅的火。
    船過科克海峽時,我看見麻田裏站滿了人,瑪吉嬸舉著麵山楂旗,旗麵是用紅麻線繡的,風一吹,像團跳動的火焰。女人們在帆上繡的“平安結”在風中獵獵作響,莉齊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,細弱卻清晰:“姐姐!我們在種山楂籽呢!”
    遠處的地平線泛起魚肚白,我摸出顆山楂籽,輕輕放進海裏。父親說過,海水會帶著種子到該去的地方,等到來年春天,說不定會有新的山楂樹,從礁石縫裏探出頭來,帶著雷肯別的倔強,帶著愛爾蘭的骨氣,在陽光下結出紅得像血的果子。而我,會帶著礦脈圖,帶著弟兄們的血,回來的。
    甲板上的麻線被風吹得“嘩嘩”響,像在訴說著什麽。我握緊鐵釺,望著東方漸亮的天色,知道新的一天開始了,而屬於我們的戰鬥,才剛剛打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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